受阻
这里是戴高乐机场，来去匆匆，我在排队退税，极端不情愿：只退得三十欧，却要等候一小时。远不如我给法国人办个讲座。前日在勾蒙所，我讲一小时，得款三百，掌声雷动，还配一道法式大餐。
几次想溜，又不敢走。妻子在十米开外，笑里藏刀，只得慢慢的挪。终于轮到我了，一时去眼镜，我恍然走向一号台，热情招呼：先生好！退税员回过头，冷冷反驳：Madame （是女士）！我通体大窘，连连道歉，把退税封递过去。女士看过，淡淡说：把物品拿来，我要验货。
我一听火冒三丈：消费才两百多欧，又是护理品，用得着吗？旁边那多人，金额都比我高，没一个开箱的。
女士棒喝：这是我的职责！盯我一眼，又说：抽检如同钓鱼，哪能一次把所有鱼钓完，查一个，是一个。
我愤愤说：你心存芥蒂，想找碴，是吗？可以，我奉陪，今儿来得早，我们一同消磨时光。
说完，我去推行李，妻子女儿跟了来。妻唠叨：按惯例，金额上万，才会验检呀。我没说原委，糖塞道：教法语的，多个体验没坏处。便昂首阔步，走向验台。箱里没带违禁品，我不虚！拿增广贤文的话说：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回到退税柜，二号台却插话：还记得吗，一个月前，我们打过交道。我戴上眼镜，定眼看，是大胡子，立马想起往故。七月初，我和女儿入关时他拦住我，翻了我们的行李，揪出三条烟。新条列规定每人限带一条，十八岁以下不记人头。我还在因循守旧。
大胡子查检时，我用文采飞扬的法语做了解释，又讲中国故事，论初心，谈本行。话到动情处，大胡子朗朗一笑，把多的烟塞入箱里，放我全身出关。临别表扬一句：听你讲法语，很有趣。事后，我写了一篇博文，盛赞法语的解困妙用。
没想到，我与首查重逢，又在税台受困。大胡子给女士耳语几句，估计
为我帮腔。我怒气略减，眉毛却横着。女士接着问：你在法国逗留了多久？我答：45天。女士平和许多，我画蛇添足：三十二年前，我已在巴黎了。或许心在愤，时态上，我出了个错。本该J’étais ，我说成了Je suis，用了现在时。如此，我要在巴黎住三十二年，直到眼下。实际上，我一直在国内教书。
女士抓住我的小辫，把我牵到一边，要查我的随身包。我问：这个权力你也有？女士答：我有权证实你在法兰西居住的年限。我不再争辩，出了错要承担责任，我笑说：请便，俺继续奉陪。女士打开我的包，一层又一层，装的全是原版书。她取出一本，我报一个书名：拿破仑传，雨果传，巴尔扎克传，莫泊桑传，司汤达传，萨特传...... 最后是柔弗莱的《2018微型小说》，厚厚一大本。
女士面绽惊色，没想到我带的全是她祖国的书，笑了笑，平和说：法国喜欢读书人，文学天地广阔。又轻轻扬头，显出较浓女人味。我顺应道：这是我的行当，不读书教不好学生，除了读，别的都不会做了。女士莞尔，停搜，着手复原。
我抬起头，恰遇大胡子。他朝我眨眨眼，摇摇头，意思我明白：人在矮檐下，别硬来。我含笑回应，心下已明理。今儿的事，过错在我，人家活生一女人，有模有样，你却喊成了猛男，摧毁了阴柔的魅惑。对于妇女，这是多大的伤害呀。人家出出气，捏捏你，都在情理之中。换位想，哪个把我当成女的，大爷我早吹胡子瞪眼口出逆语了。
于是，我诚恳柔软，娓娓笑说：中国有一部名著，叫水浒，不知你听说了没有？女士答：我读过，一百多个骑士，加几女的，个个武艺高强，杀富济贫，遍地造反，蛮好看。我顺水推舟：有人从中归纳一句名言，叫不打不相识。某些时候，一个过错，当事者诚心认了，会造就超凡的友谊。我太大男子主义，请谅解。
女士和蔼一笑，低语：这是我的活道，马上完工。说着，把最后一本书放入我包里。又回正台，我准备开箱，女士挥手制止：不用了，你买的药和护肤品，脸霜被你夫人搽了，药服下就没了，我看清了。说着，在我的退税单上盖了章，并问：知道下一步怎么做吗？我装懵 ：不清楚。女士往右一指：那儿有个信筒，封上口，丢进去就行了，祝你们一路平安。
我真诚道谢，惜惜话别，握手时约定，下次再遇，一定去塞纳河边喝个咖啡。
以上都是亲身经历，仅有删减，我尽量客观地再现原态。有时候，生活比小说精彩。艺术贵无中生有，非虚构却是根基，细节之真至关重要。此乃虚实之妙。
故事还没完。
退了税，一家三口吃了个便餐，去托运行李。妻在巴黎短期就职，告了别，我带女儿入关。辖口没啥人，我走向三号亭，奇巧，给我盖章的是大胡子。我由衷戏谑：机场超大，世界渺小，十处打锣，九处都有你。大胡子喃喃：是我的活路，挺苦的。见身后无人，我笑了笑，续说：此行运气欠佳，来时遭查，走时受阻，谢谢你，给我画了个圆句号。
大胡子宽宽一笑，朗朗说：这是上帝赐你的优惠，不受磨，哪能识解法国海关，经历很重要，以后讲课你更有资本了。那一刻，天高地阔，我想起孟子天降大任先苦其心志的名言，觉得自己是个人物，心头洒满了阳光。
—- 杜青钢，2018，8，23。 https://t.cn/z8LTsdJ
这里是戴高乐机场，来去匆匆，我在排队退税，极端不情愿：只退得三十欧，却要等候一小时。远不如我给法国人办个讲座。前日在勾蒙所，我讲一小时，得款三百，掌声雷动，还配一道法式大餐。
几次想溜，又不敢走。妻子在十米开外，笑里藏刀，只得慢慢的挪。终于轮到我了，一时去眼镜，我恍然走向一号台，热情招呼：先生好！退税员回过头，冷冷反驳：Madame （是女士）！我通体大窘，连连道歉，把退税封递过去。女士看过，淡淡说：把物品拿来，我要验货。
我一听火冒三丈：消费才两百多欧，又是护理品，用得着吗？旁边那多人，金额都比我高，没一个开箱的。
女士棒喝：这是我的职责！盯我一眼，又说：抽检如同钓鱼，哪能一次把所有鱼钓完，查一个，是一个。
我愤愤说：你心存芥蒂，想找碴，是吗？可以，我奉陪，今儿来得早，我们一同消磨时光。
说完，我去推行李，妻子女儿跟了来。妻唠叨：按惯例，金额上万，才会验检呀。我没说原委，糖塞道：教法语的，多个体验没坏处。便昂首阔步，走向验台。箱里没带违禁品，我不虚！拿增广贤文的话说：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回到退税柜，二号台却插话：还记得吗，一个月前，我们打过交道。我戴上眼镜，定眼看，是大胡子，立马想起往故。七月初，我和女儿入关时他拦住我，翻了我们的行李，揪出三条烟。新条列规定每人限带一条，十八岁以下不记人头。我还在因循守旧。
大胡子查检时，我用文采飞扬的法语做了解释，又讲中国故事，论初心，谈本行。话到动情处，大胡子朗朗一笑，把多的烟塞入箱里，放我全身出关。临别表扬一句：听你讲法语，很有趣。事后，我写了一篇博文，盛赞法语的解困妙用。
没想到，我与首查重逢，又在税台受困。大胡子给女士耳语几句，估计
为我帮腔。我怒气略减，眉毛却横着。女士接着问：你在法国逗留了多久？我答：45天。女士平和许多，我画蛇添足：三十二年前，我已在巴黎了。或许心在愤，时态上，我出了个错。本该J’étais ，我说成了Je suis，用了现在时。如此，我要在巴黎住三十二年，直到眼下。实际上，我一直在国内教书。
女士抓住我的小辫，把我牵到一边，要查我的随身包。我问：这个权力你也有？女士答：我有权证实你在法兰西居住的年限。我不再争辩，出了错要承担责任，我笑说：请便，俺继续奉陪。女士打开我的包，一层又一层，装的全是原版书。她取出一本，我报一个书名：拿破仑传，雨果传，巴尔扎克传，莫泊桑传，司汤达传，萨特传...... 最后是柔弗莱的《2018微型小说》，厚厚一大本。
女士面绽惊色，没想到我带的全是她祖国的书，笑了笑，平和说：法国喜欢读书人，文学天地广阔。又轻轻扬头，显出较浓女人味。我顺应道：这是我的行当，不读书教不好学生，除了读，别的都不会做了。女士莞尔，停搜，着手复原。
我抬起头，恰遇大胡子。他朝我眨眨眼，摇摇头，意思我明白：人在矮檐下，别硬来。我含笑回应，心下已明理。今儿的事，过错在我，人家活生一女人，有模有样，你却喊成了猛男，摧毁了阴柔的魅惑。对于妇女，这是多大的伤害呀。人家出出气，捏捏你，都在情理之中。换位想，哪个把我当成女的，大爷我早吹胡子瞪眼口出逆语了。
于是，我诚恳柔软，娓娓笑说：中国有一部名著，叫水浒，不知你听说了没有？女士答：我读过，一百多个骑士，加几女的，个个武艺高强，杀富济贫，遍地造反，蛮好看。我顺水推舟：有人从中归纳一句名言，叫不打不相识。某些时候，一个过错，当事者诚心认了，会造就超凡的友谊。我太大男子主义，请谅解。
女士和蔼一笑，低语：这是我的活道，马上完工。说着，把最后一本书放入我包里。又回正台，我准备开箱，女士挥手制止：不用了，你买的药和护肤品，脸霜被你夫人搽了，药服下就没了，我看清了。说着，在我的退税单上盖了章，并问：知道下一步怎么做吗？我装懵 ：不清楚。女士往右一指：那儿有个信筒，封上口，丢进去就行了，祝你们一路平安。
我真诚道谢，惜惜话别，握手时约定，下次再遇，一定去塞纳河边喝个咖啡。
以上都是亲身经历，仅有删减，我尽量客观地再现原态。有时候，生活比小说精彩。艺术贵无中生有，非虚构却是根基，细节之真至关重要。此乃虚实之妙。
故事还没完。
退了税，一家三口吃了个便餐，去托运行李。妻在巴黎短期就职，告了别，我带女儿入关。辖口没啥人，我走向三号亭，奇巧，给我盖章的是大胡子。我由衷戏谑：机场超大，世界渺小，十处打锣，九处都有你。大胡子喃喃：是我的活路，挺苦的。见身后无人，我笑了笑，续说：此行运气欠佳，来时遭查，走时受阻，谢谢你，给我画了个圆句号。
大胡子宽宽一笑，朗朗说：这是上帝赐你的优惠，不受磨，哪能识解法国海关，经历很重要，以后讲课你更有资本了。那一刻，天高地阔，我想起孟子天降大任先苦其心志的名言，觉得自己是个人物，心头洒满了阳光。
—- 杜青钢，2018，8，23。 https://t.cn/z8LTsdJ
公孙丑章句下·第七节
孟子自齐葬于鲁，反于齐，止于嬴。充虞请曰：“前日不知虞之不肖，使虞敦匠事。严，虞不敢请。今愿窃有请也，木若以美然。”
曰：“古者棺椁无度，中古棺七寸，椁称之。自天子达于庶人。非直为观美也，然后尽于人心。不得，不可以为悦；无财，不可以为悦。得之为有财，古之人皆用之，吾何为独不然？且比化者，无使土亲肤，于人心独无恔乎？吾闻之也，君子不以天下俭其亲。”
【注释】
(1)自齐葬于鲁：孟子在齐国时，随行的母亲去世，孟子从齐国把母亲遗施购国安葬。
(2)嬴：地名，故城在今山东莱芜西北。
(3)充虞：孟子的学生。
(4)敦：治，管。匠事：木匠制作棺材的事。
(5)严；急，忙。
(6)以：太。
(7)棺椁(guo)无度：古代棺材分内外两层，内层叫棺，外层的套棺叫椁。棺椁无度是说棺与椁都没有尺寸规定。
(8)中古：指周公治礼以后的时代。
(9)不得：指礼制规定所不允许。
(10)为：这里是“与”的意思。
(11)比；为了。
(12)化者：死者。
(13)恔(xiao)：快，快慰，满足。
【译文】
孟子从齐国到鲁国安葬母亲后返回齐国，住在嬴县。
学生充虞请教说：“前些日子承蒙老师您不嫌弃我，让我管理做棺椁的事。当时大家都很忙碌，我不敢来请教。现在我想把心里的疑问提出来请教老师：棺木似乎太好了一点吧！”
孟子回答说：“上古对于棺律用木的尺寸没有规定；中古时规定棺木厚七寸，椁木以与棺木的厚度相称为准。从天子到老百姓，讲究棺木的质量并非仅仅是为了美观，而是因为要这样才能尽到孝心。为礼制所限不能用上等木料做棺椁，不能够称心；没有钱不能用上等木料做棺椁，也不能够称心。既为礼制所允许，又有财力，古人都会这么做，我又怎么不可以呢？况且，这样做不过是为了不让泥土沾上死者的尸体，难道孝子之心就不可以有这样一点满足吗？我听说过：君子不因为天下大事而俭省应该用在父母身上的钱财。” https://t.cn/z8j9O6S
孟子自齐葬于鲁，反于齐，止于嬴。充虞请曰：“前日不知虞之不肖，使虞敦匠事。严，虞不敢请。今愿窃有请也，木若以美然。”
曰：“古者棺椁无度，中古棺七寸，椁称之。自天子达于庶人。非直为观美也，然后尽于人心。不得，不可以为悦；无财，不可以为悦。得之为有财，古之人皆用之，吾何为独不然？且比化者，无使土亲肤，于人心独无恔乎？吾闻之也，君子不以天下俭其亲。”
【注释】
(1)自齐葬于鲁：孟子在齐国时，随行的母亲去世，孟子从齐国把母亲遗施购国安葬。
(2)嬴：地名，故城在今山东莱芜西北。
(3)充虞：孟子的学生。
(4)敦：治，管。匠事：木匠制作棺材的事。
(5)严；急，忙。
(6)以：太。
(7)棺椁(guo)无度：古代棺材分内外两层，内层叫棺，外层的套棺叫椁。棺椁无度是说棺与椁都没有尺寸规定。
(8)中古：指周公治礼以后的时代。
(9)不得：指礼制规定所不允许。
(10)为：这里是“与”的意思。
(11)比；为了。
(12)化者：死者。
(13)恔(xiao)：快，快慰，满足。
【译文】
孟子从齐国到鲁国安葬母亲后返回齐国，住在嬴县。
学生充虞请教说：“前些日子承蒙老师您不嫌弃我，让我管理做棺椁的事。当时大家都很忙碌，我不敢来请教。现在我想把心里的疑问提出来请教老师：棺木似乎太好了一点吧！”
孟子回答说：“上古对于棺律用木的尺寸没有规定；中古时规定棺木厚七寸，椁木以与棺木的厚度相称为准。从天子到老百姓，讲究棺木的质量并非仅仅是为了美观，而是因为要这样才能尽到孝心。为礼制所限不能用上等木料做棺椁，不能够称心；没有钱不能用上等木料做棺椁，也不能够称心。既为礼制所允许，又有财力，古人都会这么做，我又怎么不可以呢？况且，这样做不过是为了不让泥土沾上死者的尸体，难道孝子之心就不可以有这样一点满足吗？我听说过：君子不因为天下大事而俭省应该用在父母身上的钱财。” https://t.cn/z8j9O6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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