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蹈演员都是会讲故事的人。
你如是写道。

的确是在认识他之后才有的这个看法。彼时你正被困扰在同一个梦境里，几乎夜夜都是如此，梦里只有假山和迷雾，绵延不绝的、不知来处亦不知去向的迷雾，和面目狰狞、重岩叠嶂的假山，你被困在其间，出不得醒不能，夜夜痛苦。

那个梦就像是天外的神谕。被夜晚的阴影笼罩着，那段时间是你离好运最远的日子，丢了钱包又被工作困住，破了财也没能好好消灾，甚至连出门都能和突如其来的暴雨不期而遇。
所以你才会觉得，他就是神藏在声音之外的答案。

他跳舞。
跳得好啊。轻盈又曼妙，步步生莲，他是踩在莲花上那个人，凡过必然香气四溢、沁人心脾。你无由来地会想到小时候老师总说，写字要写得舒展大方。他是一本书，字字规整舒适恰到好处，排列组合之后就变成你读不懂却总觉得口齿生津的那类书。
你不畏难，不然也无法站在最好的舞房里借着工作的理由肆无忌惮地饱览艺术品。

你和他讲了你的梦，他一边擦汗一边问你：“这个梦你会做很久吗？”他的汗也是亮晶晶的。
你摇摇头：“我记不住，因为梦里我总在做一样的时候，自己也记不住到底做了多久。”
他递给你亲手榨成的果汁，起了大早放在包里挤着十号线地铁跋山涉水才带过来的。“梦总是会醒的，下次你可以试试睡前听首歌，欢快一点的。”
“谢谢你。”你顿了顿，“我指的是果汁，很好喝。”
“猕猴桃加绿葡萄加梨，别人说这个可以安神。”他也指了指果汁，挑了个眉。眉毛真好看，纤长清爽的两条，透着点得意，倒不闲得沉闷了。
“谁说的？”
“百度。”他倒是诚实。

他说他也做梦了。
和你一起爬上了一座高山，快要登上山顶的时候脚下一滑就要摔下山去，你却伸手拉住了他。哪个体重不满百的女孩子能抓住一个体重足足有一个半她的成年男性呢？即使他足够瘦削，似乎也很难成真。

但他还是很感谢你，这种感谢是摸不着头脑的，以至于你说你想看他跳《红楼》的时候他居然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到剧场里去看吧，我们编了一段舞剧呢，就要到剧场里去演了。灯光舞美都很好，样样齐全，看着也舒服。”与其说是真诚，倒不如说是一种迫切的、需要被实现的愿望，像是他在求你，而你什么都没做过。
你本来也什么都没做。

他问你，“你还做那个，被困住的梦吗？”
你才想起来，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再梦见过奇形怪状的东西了，每天的睡眠都十分平和。他总是和你说“晚安好梦”，大概在祝福之外也是一种祈愿，是被听见的、被实现的愿望。“谢谢你的果汁，没有奇怪的梦了。”
他有些局促，连忙摇手，“不用客气。”
其实你还有一句话没说完，“只是经常梦见你。”这句话，神可作证，不掺假。

红楼也是梦。
那宝玉刚合上眼，便惚惚睡去，犹似秦氏在前，遂悠悠荡荡，遂了秦氏至一所在。

假作真来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春梦歌起，渐至尾声。他躺在孤零零一束追光里，嘴里念着“春梦随云散，飞花逐流水”，软得像一汪泉，泉下正藏着一块玉，大白若辱，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衣袂翩跹，赤袍飞舞，无为有处有还无。

灯光起，梦醒，谢幕。

你们走在初秋的风里，人来人往显得匆忙。
看他跳舞总有些悲伤。好好的一盏灯，怎么就让人做了一场梦呢？你问他，“宝玉是不是一场梦？”
“是吧，是一场好梦。”他伸手把你护在靠近道崖的一侧，身边有车尖叫着呼啸而过。
“梦都是假的。”你愤愤地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子。
他突然转过头来看你，和刚才那个似傻如狂的人一点关联也没有了。

他的语气有千斤重，“梦是假的，话是真的。
迷雾和假山是假的，你拿走的果汁是真的。爬山失足坠崖也是假的，你拉我的一把也会是真的。”

“我给你写的信，夹在花里。花留在剧院里，信你看见了吗？”
他把手提袋提到胸前，“在这里。”
“打开看看。”
“……舞蹈演员都是会讲故事的人。其实我也是会讲故事的人。两个会讲故事的人凑在一起，总比一个人单枪匹马讲故事有意思的多，你说对吧？”他的声音真好听，一字一句念得有丁有卯，清晰可辨。
“我觉得你说的对……”这一句之后的话你都没再听清。

其实啊，好梦甜美，更让人满足的事情却都在梦醒之后。

记得他第一次送我的花是彼岸花。我笑着问他为什么要送这种花。他说："因为这花的花语是纯洁优美啊。"两年后，我们分手了。同第一次送我花一样，他送了一束彼岸花给我。说："你知道么，彼岸花其实还有一种花语。"我淡淡的问道："还有什么啊。"他笑了笑，一如两年前："隐藏好的悲伤，不想让你发觉。" ​​​

我的悲伤情绪在和梦里另外出现的主人公聊完天之后消耗殆净。又体会到了很久不曾体会到的感受：两个人完全无法get到彼此的情感，鸡同鸭讲让我再次戴上痛苦面具。而这些也大概更能凸显另一些人的珍贵。 “每个人都很孤独。在我们的一生中，遇到爱，遇到性，都不稀罕，稀罕的是遇到了解 。”理解我的人爱我，我也爱理解我的人，这就足够了，不必在其他人事物上花费更多的时间去探索所谓未知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