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川：苏轼韩愈都爱的“石鼓”，藏着怎样的千古秘密？
走着走着，路过皇极殿后面的宁寿宫，忽见有石鼓展，便走进了展厅。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石鼓原石。见得很突然，感觉那十座外形似鼓的花岗岩刻石就是沧桑本身。
文｜西川
我工作室的墙上挂着一件清中期官僚、学者阮元据天一阁北宋石鼓文拓本翻刻的石鼓文旧拓。阮元所据拓本原为元代画家、书法家赵孟頫所藏，后归宁波天一阁，但终毁于太平天国兵燹。阮元曾两回摹刻石鼓，一次在嘉庆二年（1797），一次在嘉庆十二年（1807）。前者置杭州府学明伦堂壁间，后者置扬州府学明伦堂壁间。岐山石鼓天下摹刻颇多，以阮氏摹刻为佳；两回摹刻，以杭州府学本为精。书法家尹秉绶尝赞阮元翻刻石鼓文曰：“大儒好古，嘉惠艺林，洵盛事也。”
应该是五六年前，我在北京潘家园旧货市场偶见此拓本。所拓古字，我多不识，但直觉以为其字高古，猜想是某青铜器铭文的清代翻刻拓本（因为其上有“北平翁方纲观；男 树培、树崑 侍”字样）。而售卖者亦不识此为何物，遂低价卖我。回家一查，竟是石鼓文的阮元翻刻拓本，而且是杭州府学本。拓片上的文字属大篆类，介乎西周金文与秦小篆之间，又称“籀书”，相传为周宣王太史籀所创。据说在唐代，石鼓原存465字，到北宋大观年间剩余432字，到元代大德年间剩余386字，就是今天石鼓原石上文字呈现的样貌。15、16世纪之交的明代收藏家安国曾藏有十种石鼓文拓本，因自号家门“十鼓斋”。其中最佳者为北宋三拓，他仿照军兵三阵名之为《先锋》《中权》《后劲》。这些拓本，世上保存石鼓文字数最多，后流传到日本，藏东京三井纪念美术馆。我这件翻刻拓片或许意义不大，但依然让我领略到石鼓文字浑劲的笔画、规矩的结体，感受到其庄重圆融、古茂丰雄的神秘乃至神圣。正是这件翻刻拓片将我带向了石鼓、石鼓文、石鼓诗。
石鼓又称“猎碣”，我这件拓片为第二碣。其诗曰：（见图一）
这段诗被研究者命名为《汧殹篇》，记述的是秦国君臣兵士的一次捕鱼活动；诗后段也记述了做饭加工的场景。郭沫若对本诗有清楚的解读，网上可以查到。当我能够试着读下它来，而且感受到它的韵脚，我心生莫大欢愉，不免好奇若此诗当初被孔夫子收入《诗经》，该入《风》还是《雅》还是《颂》？——当然孔夫子也许不收，那是他老人家的事。韩愈说：“周诗三百篇，雅丽理训诰。曾经圣人手，议论安敢到。”（《荐士》）《汧殹篇》所叙与秦国君臣有关，它被费劲地、正式地，甚至庄严地凿刻于石鼓，在当时肯定不是小事。那么一般说来，它应该有一种场面化的庄重腔调，然此诗却传达出日常、温暖、活泼、乐观的感觉。当作者说到“濿（漫）有小魚，其游散散”的时候，他表现出兴致勃勃的样子。而他这种兴致似乎在示范后人：古今同心。对上古生活、上古政治、上古经济，《汧殹篇》开我眼界。
猎碣石鼓一共十面（今存九碣半）。每鼓一诗，诗皆四言。因为这些诗作的启首用语，学者们将石鼓分别命名为：乍原、而师、马荐、吾水、吴人、吾车、汧沔（汧殹）、田车、銮车、霝雨。这些诗作所叙所咏涉及征旅、修路、渔猎、收获、操练，以及发生在出征或狩猎归途中的遇雨、涉水、行舟之事。被称作《吾车篇》的这一首石鼓诗也很完整：
吾车既工，吾马既同。
吾车既好，吾马既阜。
君子员猎，员猎员游。
麀鹿速速，君子之求。
……
此诗有类《诗经·小雅·车攻》：“我车既攻，我马既同。四牡庞庞，驾言徂东。”渊博的孔夫子“西行不到秦”，没能对秦地诗做现场调查，他肯定是没见过、没听到过《吾车篇》。
上古华夏究竟有多少诗篇泯然无迹？《墨子·公孟》谓“诵诗三百，弦诗三百，歌诗三百，舞诗三百”，合当古诗一千二百首。章太炎《国学讲演录·经学略说》：“太史公谓古诗三千余篇，孔子删为三百篇。或谓孔子前本仅三百篇，孔子自言‘诗三百’是也。然《周礼》言九德、六诗之歌。九德者，《左传》所谓水、火、金、木、土、谷、正德、利用、厚生。九功之德皆可歌者谓之‘九歌’。六诗者，一曰风，二曰赋，三曰比，四曰兴，五曰雅，六曰颂。今《诗》但存风、雅、颂，而无赋、比、兴。……九德、六诗合十五种，今《诗》仅存三种，已有三百篇之多，则十五种当有一千五百篇。”对虽事先锋又自诩好古的我来说，识得《诗经》之外的上古诗篇，感觉更多拥有了一个文化秘密，好像贸然得福，独占了什么，私心以为在知识和精神的台阶上又登高了一级。
土于凤翔府天兴县（今陕西宝鸡）三畤原，唐人称之为“陈仓石碣”或“岐阳石鼓”。韦应物、韩愈皆以之为周宣王时代的故物。宋人郑樵《通志略》以为石鼓作于秦惠文王之后、始皇帝之前，近现代罗振玉、马叙伦均认其出自秦文公时代。据郭沫若《石鼓文研究》考证，石鼓作于秦襄公八年（前770）。金石学家唐兰考证以为，石鼓刻凿时代当在秦献公十一年（前374）。今人刘星、刘牧则确认石鼓文当产生于始皇二十八年到三十四年（前219～前213）之间。若此，则与李斯小篆勒石几乎同时。但石鼓文与李斯小篆何其异类！——学者们的莫衷一是，更增添了石鼓的神秘。
出土以后，石鼓最早被存放在凤翔孔庙。做《石鼓歌》的韩愈见到的是好友张藉持来的拓本。遇五代战乱，石鼓散于民间，至宋代几经周折，终又收齐，置放于凤翔学府。参与寻找石鼓的人中包括了司马光的父亲司马池。宋徽宗于大观二年（1108）将其迁至汴京（今河南开封）国学。逢“靖康之难”，石鼓被金人北掠，因不知其价值，中途被弃置荒野。后石鼓又流落到北京。有文化的清康熙皇帝、乾隆皇帝都对石鼓呵护有加。抗战时期，故宫博物院院长马衡主持将石鼓南迁，兜兜转转，险象迭出，但最终完好无损返回北京。解放战争后期，石鼓本在运送台湾之列，但因其太沉，上不了飞机，没能被运走。1956年石鼓在北京故宫展出。展馆原在皇极殿东庑房。2004年重新开展，展馆移至宁寿宫。
2019年秋，我因参与拍摄纪录片《与古为友》，与摄制组一起进入故宫。走着走着，路过皇极殿后面的宁寿宫，忽见有石鼓展，便走进了展厅。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石鼓原石。见得很突然，感觉那十座外形似鼓的花岗岩刻石就是沧桑本身。每石高约90厘米，直径约67厘米，重约1吨。那冰凉的石头，曾经颠沛流离的石头，被康有为称作“中华第一古物”的石头，作为古文明核心象征的石头，其暗沉的色泽、斑驳的石皮、号称“汉字之祖”的残存的古字、不见于《诗经》而又为我熟知的古诗歌，令我晕眩穿越。我胸中涌起日星出没的洪波，仿佛得见秦国的君臣、狩猎捕鱼的士兵、烟尘与猎猎旌旗，仿佛听见士兵们的呼喊与石匠们叮叮的凿刻声。我当时真有跪拜之心，但没好意思。按捺流连之后，我假装平静地走出宁寿宫，望着旧朝的黄瓦红墙、新时代的四海游人，投入纪录片拍摄，但内心里排列着如大星陨石的石鼓。
如果这些石鼓上仅镌刻着实用的纪实纪事文字，而不是《诗经》之外的诗篇，如果这些石鼓和石鼓文字不是被张九龄、杜甫、岑参、韦应物、韩愈、梅尧臣、欧阳修、苏轼、苏辙、张耒、张养浩、揭傒斯、李东阳、董其昌、朱彝尊、王士祯、康熙皇帝、乾隆皇帝、沈德潜、姚鼐、翁方纲、曾国藩等高人吟咏过或者写到过，我在亲眼见到它们时不会荡胸波涌。石鼓所系之诗文、之文化记忆，自唐世以来形成了一个宏硕的系列。这个诗文系列在中国文学、文化史中非比寻常。
韦应物《石鼓歌》曰：
周宣大猎兮岐之阳，刻石表功兮炜煌煌。
石如鼓形数止十，风雨缺讹苔藓涩。
今人濡纸脱其文，既击既扫白黑分。
忽开满卷不可识，惊潜动蛰走云云。
喘逶迤，相纠错，乃是宣王之臣史籀作。
一书遗此天地间，精意长存世冥寞。
秦家祖龙还刻石，碣石之罘李斯迹。
世人好古犹共传，持来比此殊悬隔。
如果没有略晚出的韩愈《石鼓歌》，韦应物的“周宣大猎兮岐之阳，刻石表功兮炜煌煌”也应算雄蒙大语，为人牢记。但是论影响，在石鼓歌书写系列，当然首推韩愈韩退之的不朽杰作《石鼓歌》。该诗创作于元和六年（811）。诗中韩愈建议将石鼓从荒野运回，免受风霜与人为破坏，应置放并保护于太学，供诸生讲解切磋。其诗如此开篇：
张生手持石鼓文，劝我试作石鼓歌。
少陵无人谪仙死，才薄将奈石鼓何。
周纲凌迟四海沸，宣王愤起挥天戈。
大开明堂受朝贺，诸侯剑佩鸣相磨。
蒐于岐阳骋雄俊，万里禽兽皆遮罗。
镌功勒成告万世，凿石作鼓隳嵯峨。
从臣才艺咸第一，拣选撰刻留山阿。
雨淋日灸野火燎，鬼物守护烦撝呵。
……
这里韩愈用七言，并未袭用石鼓诗四言作句的形式。其诗启句平实，然后荡荡铺开，高追远古，将石鼓置于万世之中。按照中国古诗的一般体量，韩愈《石鼓歌》就算长诗了。不避我出，不化物我，纵横叙事，以文为诗，营语排奡，行文厚密，有时佶屈聱牙，却回肠荡气，仿佛对应着石鼓的古、硬、重、奥，以及风霜，以及文武合体之质。不知道是否有人说过，韩愈《石鼓歌》其实开创了一种诗歌的风格传统，我们可以简单称之为“石鼓歌传统”。韩愈身后虽亦有诗家以飘逸之语、短小形式吟咏石鼓——如清代王士祯作五言律诗《石鼓山》“遥忆岐阳狩，来过石鼓山。韩苏今地下，星斗尚人间……”，但大多数后代诗人咏石鼓好像都是在续写韩愈的《石鼓歌》。约略说来，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写作风格，唐诗是唐诗，宋诗是宋诗，但要书写石鼓，宋、元、明、清的诗人们多取韩愈为模范。绝了！而且天下古物、古迹数不胜数，但为什么不同时代、朝代的诗人们并不使用统一风格书写例如杭州苏堤或者洞庭湖岳阳楼？石鼓歌书写系列堪称独有！我们由此看出韩愈的魔力，或者说是石鼓与韩愈共谋的魔力，将后代诗人中的不少人编入了同一个队列。
站在这个队列前头的除了梅尧臣，就是嬉笑怒骂又元气淋漓的苏轼苏东坡。但他“续写”《石鼓歌》时收起了自己常用的语调而改用韩愈的语调，仿佛韩公附体。北宋嘉祐六年（1061）十二月十四日，苏轼到凤翔签判任。十六日，谒当地孔庙，抚石鼓，作《石鼓》诗。该诗为组诗《凤翔八观》之一。苏轼《石鼓》诗如此开篇：
冬十二月岁辛丑，我初从政见鲁叟。
旧闻石鼓今见之，文字郁律蛟蛇走。
细观初以指画肚，欲读嗟如箝在口。
韩公好古生已迟，我今况又百年后。
强寻偏旁推点画，时得一二遗八九。
我车既攻马亦同，其鱼维鱮贯之柳。
古器纵横犹识鼎，众星错落仅名斗。
模糊半已似瘢胝，诘曲犹能辨跟肘。
娟娟缺月隐云雾，濯濯嘉禾秀稂莠。
漂流百战偶然存，独立千载谁与友。
……
与韩诗一样，苏诗也是启句平实，但随后进入大开大合的表述，且用仄韵，写得比韩愈更像韩愈，等于把韩愈又发明了一遍。他首先把他的弟弟苏辙带进了这个石鼓歌队列。苏辙写有《和子瞻凤翔八观八首其一石鼓》：“岐山之阳石为鼓，叩之不鸣悬无虞。以为无用百无直，以为有用万物祖。置身无用有用间，自托周宣谁敢侮。宣王没后坟垅平，秦野苍茫不知处……”再后来的诗人们好像不加入这个队列就难称“诗人”：元代王冕，明代王维桢、董其昌、吴宽、李东阳，清代沈德潜等人纷纷入场，搞得连乾隆皇帝都摩拳擦掌地入列〔乾隆五十五年（1790），曾特令仿刻石鼓，置之辟雍。仿鼓现存北京孔庙〕。乾隆《石鼓歌》可能是老皇帝比较上档次的诗作之一：不仅韩公附体，苏公也附体，或者说是韩、苏化作了石鼓幽灵，附在了乾隆皇帝的身上。他的《石鼓歌》虽用到成语、套话，但写得像模像样，也是以纪事开始：
石鼓之数符天干，千秋法物世已少。
况乎辟雍所罗列，多士藉以资探讨。
韩苏杰作遥唱和，近者德潜诗亦好。
濡笔将吟复屡停，蛇足今添笑绝倒。
昌黎建议虽不行，至竟如言见诚蚤。
东坡寓意良独深，新法当时实滋扰。
德潜力欲追二公，横盘硬语抒文藻。
……
韩苏石鼓幽灵飘荡到清晚，曾国藩下场作《太学石鼓歌》，在石鼓歌书写传统上认祖归宗，风格潇洒纵横，铺排八荒，与韩苏的石鼓歌样式不差毫厘：
韩公不鸣老坡谢，世间神物霾寒灰。
我来北雍抚石鼓，坐卧其下三徘徊。
周宣秉旄奠八柱，岐阳大狩鞭风雷。
四山罝罦币天布，群后冠带如云来。
东征北伐荡膻秽，方召Image何雄哉！
铭功镌石告无极，欲镇后土康八垓。
……
王羲之、谢安为中国斯文贡献了“兰亭修禊”；苏轼、黄庭坚、王诜、李公麟、米芾贡献了“西园雅集”。这都是具体特定空间、时间里的神话。而韩愈、苏轼、乾隆皇帝、曾国藩等在时间的维度上“雅集”于石鼓，堪称“千古雅集”。而这个雅集，千百年来不断赋予石鼓、石鼓文、石鼓诗以更多的文化含义。过而言之，嬉而言之，不入“石鼓歌队列”就是不入斯文队列；在古代，中唐以下，那些号称诗人但无能入此列者，庶几不足与论。
（本文选自《三联生活周刊》2021年1期，原标题为《石鼓，石鼓文，石鼓歌》）
走着走着，路过皇极殿后面的宁寿宫，忽见有石鼓展，便走进了展厅。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石鼓原石。见得很突然，感觉那十座外形似鼓的花岗岩刻石就是沧桑本身。
文｜西川
我工作室的墙上挂着一件清中期官僚、学者阮元据天一阁北宋石鼓文拓本翻刻的石鼓文旧拓。阮元所据拓本原为元代画家、书法家赵孟頫所藏，后归宁波天一阁，但终毁于太平天国兵燹。阮元曾两回摹刻石鼓，一次在嘉庆二年（1797），一次在嘉庆十二年（1807）。前者置杭州府学明伦堂壁间，后者置扬州府学明伦堂壁间。岐山石鼓天下摹刻颇多，以阮氏摹刻为佳；两回摹刻，以杭州府学本为精。书法家尹秉绶尝赞阮元翻刻石鼓文曰：“大儒好古，嘉惠艺林，洵盛事也。”
应该是五六年前，我在北京潘家园旧货市场偶见此拓本。所拓古字，我多不识，但直觉以为其字高古，猜想是某青铜器铭文的清代翻刻拓本（因为其上有“北平翁方纲观；男 树培、树崑 侍”字样）。而售卖者亦不识此为何物，遂低价卖我。回家一查，竟是石鼓文的阮元翻刻拓本，而且是杭州府学本。拓片上的文字属大篆类，介乎西周金文与秦小篆之间，又称“籀书”，相传为周宣王太史籀所创。据说在唐代，石鼓原存465字，到北宋大观年间剩余432字，到元代大德年间剩余386字，就是今天石鼓原石上文字呈现的样貌。15、16世纪之交的明代收藏家安国曾藏有十种石鼓文拓本，因自号家门“十鼓斋”。其中最佳者为北宋三拓，他仿照军兵三阵名之为《先锋》《中权》《后劲》。这些拓本，世上保存石鼓文字数最多，后流传到日本，藏东京三井纪念美术馆。我这件翻刻拓片或许意义不大，但依然让我领略到石鼓文字浑劲的笔画、规矩的结体，感受到其庄重圆融、古茂丰雄的神秘乃至神圣。正是这件翻刻拓片将我带向了石鼓、石鼓文、石鼓诗。
石鼓又称“猎碣”，我这件拓片为第二碣。其诗曰：（见图一）
这段诗被研究者命名为《汧殹篇》，记述的是秦国君臣兵士的一次捕鱼活动；诗后段也记述了做饭加工的场景。郭沫若对本诗有清楚的解读，网上可以查到。当我能够试着读下它来，而且感受到它的韵脚，我心生莫大欢愉，不免好奇若此诗当初被孔夫子收入《诗经》，该入《风》还是《雅》还是《颂》？——当然孔夫子也许不收，那是他老人家的事。韩愈说：“周诗三百篇，雅丽理训诰。曾经圣人手，议论安敢到。”（《荐士》）《汧殹篇》所叙与秦国君臣有关，它被费劲地、正式地，甚至庄严地凿刻于石鼓，在当时肯定不是小事。那么一般说来，它应该有一种场面化的庄重腔调，然此诗却传达出日常、温暖、活泼、乐观的感觉。当作者说到“濿（漫）有小魚，其游散散”的时候，他表现出兴致勃勃的样子。而他这种兴致似乎在示范后人：古今同心。对上古生活、上古政治、上古经济，《汧殹篇》开我眼界。
猎碣石鼓一共十面（今存九碣半）。每鼓一诗，诗皆四言。因为这些诗作的启首用语，学者们将石鼓分别命名为：乍原、而师、马荐、吾水、吴人、吾车、汧沔（汧殹）、田车、銮车、霝雨。这些诗作所叙所咏涉及征旅、修路、渔猎、收获、操练，以及发生在出征或狩猎归途中的遇雨、涉水、行舟之事。被称作《吾车篇》的这一首石鼓诗也很完整：
吾车既工，吾马既同。
吾车既好，吾马既阜。
君子员猎，员猎员游。
麀鹿速速，君子之求。
……
此诗有类《诗经·小雅·车攻》：“我车既攻，我马既同。四牡庞庞，驾言徂东。”渊博的孔夫子“西行不到秦”，没能对秦地诗做现场调查，他肯定是没见过、没听到过《吾车篇》。
上古华夏究竟有多少诗篇泯然无迹？《墨子·公孟》谓“诵诗三百，弦诗三百，歌诗三百，舞诗三百”，合当古诗一千二百首。章太炎《国学讲演录·经学略说》：“太史公谓古诗三千余篇，孔子删为三百篇。或谓孔子前本仅三百篇，孔子自言‘诗三百’是也。然《周礼》言九德、六诗之歌。九德者，《左传》所谓水、火、金、木、土、谷、正德、利用、厚生。九功之德皆可歌者谓之‘九歌’。六诗者，一曰风，二曰赋，三曰比，四曰兴，五曰雅，六曰颂。今《诗》但存风、雅、颂，而无赋、比、兴。……九德、六诗合十五种，今《诗》仅存三种，已有三百篇之多，则十五种当有一千五百篇。”对虽事先锋又自诩好古的我来说，识得《诗经》之外的上古诗篇，感觉更多拥有了一个文化秘密，好像贸然得福，独占了什么，私心以为在知识和精神的台阶上又登高了一级。
土于凤翔府天兴县（今陕西宝鸡）三畤原，唐人称之为“陈仓石碣”或“岐阳石鼓”。韦应物、韩愈皆以之为周宣王时代的故物。宋人郑樵《通志略》以为石鼓作于秦惠文王之后、始皇帝之前，近现代罗振玉、马叙伦均认其出自秦文公时代。据郭沫若《石鼓文研究》考证，石鼓作于秦襄公八年（前770）。金石学家唐兰考证以为，石鼓刻凿时代当在秦献公十一年（前374）。今人刘星、刘牧则确认石鼓文当产生于始皇二十八年到三十四年（前219～前213）之间。若此，则与李斯小篆勒石几乎同时。但石鼓文与李斯小篆何其异类！——学者们的莫衷一是，更增添了石鼓的神秘。
出土以后，石鼓最早被存放在凤翔孔庙。做《石鼓歌》的韩愈见到的是好友张藉持来的拓本。遇五代战乱，石鼓散于民间，至宋代几经周折，终又收齐，置放于凤翔学府。参与寻找石鼓的人中包括了司马光的父亲司马池。宋徽宗于大观二年（1108）将其迁至汴京（今河南开封）国学。逢“靖康之难”，石鼓被金人北掠，因不知其价值，中途被弃置荒野。后石鼓又流落到北京。有文化的清康熙皇帝、乾隆皇帝都对石鼓呵护有加。抗战时期，故宫博物院院长马衡主持将石鼓南迁，兜兜转转，险象迭出，但最终完好无损返回北京。解放战争后期，石鼓本在运送台湾之列，但因其太沉，上不了飞机，没能被运走。1956年石鼓在北京故宫展出。展馆原在皇极殿东庑房。2004年重新开展，展馆移至宁寿宫。
2019年秋，我因参与拍摄纪录片《与古为友》，与摄制组一起进入故宫。走着走着，路过皇极殿后面的宁寿宫，忽见有石鼓展，便走进了展厅。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石鼓原石。见得很突然，感觉那十座外形似鼓的花岗岩刻石就是沧桑本身。每石高约90厘米，直径约67厘米，重约1吨。那冰凉的石头，曾经颠沛流离的石头，被康有为称作“中华第一古物”的石头，作为古文明核心象征的石头，其暗沉的色泽、斑驳的石皮、号称“汉字之祖”的残存的古字、不见于《诗经》而又为我熟知的古诗歌，令我晕眩穿越。我胸中涌起日星出没的洪波，仿佛得见秦国的君臣、狩猎捕鱼的士兵、烟尘与猎猎旌旗，仿佛听见士兵们的呼喊与石匠们叮叮的凿刻声。我当时真有跪拜之心，但没好意思。按捺流连之后，我假装平静地走出宁寿宫，望着旧朝的黄瓦红墙、新时代的四海游人，投入纪录片拍摄，但内心里排列着如大星陨石的石鼓。
如果这些石鼓上仅镌刻着实用的纪实纪事文字，而不是《诗经》之外的诗篇，如果这些石鼓和石鼓文字不是被张九龄、杜甫、岑参、韦应物、韩愈、梅尧臣、欧阳修、苏轼、苏辙、张耒、张养浩、揭傒斯、李东阳、董其昌、朱彝尊、王士祯、康熙皇帝、乾隆皇帝、沈德潜、姚鼐、翁方纲、曾国藩等高人吟咏过或者写到过，我在亲眼见到它们时不会荡胸波涌。石鼓所系之诗文、之文化记忆，自唐世以来形成了一个宏硕的系列。这个诗文系列在中国文学、文化史中非比寻常。
韦应物《石鼓歌》曰：
周宣大猎兮岐之阳，刻石表功兮炜煌煌。
石如鼓形数止十，风雨缺讹苔藓涩。
今人濡纸脱其文，既击既扫白黑分。
忽开满卷不可识，惊潜动蛰走云云。
喘逶迤，相纠错，乃是宣王之臣史籀作。
一书遗此天地间，精意长存世冥寞。
秦家祖龙还刻石，碣石之罘李斯迹。
世人好古犹共传，持来比此殊悬隔。
如果没有略晚出的韩愈《石鼓歌》，韦应物的“周宣大猎兮岐之阳，刻石表功兮炜煌煌”也应算雄蒙大语，为人牢记。但是论影响，在石鼓歌书写系列，当然首推韩愈韩退之的不朽杰作《石鼓歌》。该诗创作于元和六年（811）。诗中韩愈建议将石鼓从荒野运回，免受风霜与人为破坏，应置放并保护于太学，供诸生讲解切磋。其诗如此开篇：
张生手持石鼓文，劝我试作石鼓歌。
少陵无人谪仙死，才薄将奈石鼓何。
周纲凌迟四海沸，宣王愤起挥天戈。
大开明堂受朝贺，诸侯剑佩鸣相磨。
蒐于岐阳骋雄俊，万里禽兽皆遮罗。
镌功勒成告万世，凿石作鼓隳嵯峨。
从臣才艺咸第一，拣选撰刻留山阿。
雨淋日灸野火燎，鬼物守护烦撝呵。
……
这里韩愈用七言，并未袭用石鼓诗四言作句的形式。其诗启句平实，然后荡荡铺开，高追远古，将石鼓置于万世之中。按照中国古诗的一般体量，韩愈《石鼓歌》就算长诗了。不避我出，不化物我，纵横叙事，以文为诗，营语排奡，行文厚密，有时佶屈聱牙，却回肠荡气，仿佛对应着石鼓的古、硬、重、奥，以及风霜，以及文武合体之质。不知道是否有人说过，韩愈《石鼓歌》其实开创了一种诗歌的风格传统，我们可以简单称之为“石鼓歌传统”。韩愈身后虽亦有诗家以飘逸之语、短小形式吟咏石鼓——如清代王士祯作五言律诗《石鼓山》“遥忆岐阳狩，来过石鼓山。韩苏今地下，星斗尚人间……”，但大多数后代诗人咏石鼓好像都是在续写韩愈的《石鼓歌》。约略说来，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写作风格，唐诗是唐诗，宋诗是宋诗，但要书写石鼓，宋、元、明、清的诗人们多取韩愈为模范。绝了！而且天下古物、古迹数不胜数，但为什么不同时代、朝代的诗人们并不使用统一风格书写例如杭州苏堤或者洞庭湖岳阳楼？石鼓歌书写系列堪称独有！我们由此看出韩愈的魔力，或者说是石鼓与韩愈共谋的魔力，将后代诗人中的不少人编入了同一个队列。
站在这个队列前头的除了梅尧臣，就是嬉笑怒骂又元气淋漓的苏轼苏东坡。但他“续写”《石鼓歌》时收起了自己常用的语调而改用韩愈的语调，仿佛韩公附体。北宋嘉祐六年（1061）十二月十四日，苏轼到凤翔签判任。十六日，谒当地孔庙，抚石鼓，作《石鼓》诗。该诗为组诗《凤翔八观》之一。苏轼《石鼓》诗如此开篇：
冬十二月岁辛丑，我初从政见鲁叟。
旧闻石鼓今见之，文字郁律蛟蛇走。
细观初以指画肚，欲读嗟如箝在口。
韩公好古生已迟，我今况又百年后。
强寻偏旁推点画，时得一二遗八九。
我车既攻马亦同，其鱼维鱮贯之柳。
古器纵横犹识鼎，众星错落仅名斗。
模糊半已似瘢胝，诘曲犹能辨跟肘。
娟娟缺月隐云雾，濯濯嘉禾秀稂莠。
漂流百战偶然存，独立千载谁与友。
……
与韩诗一样，苏诗也是启句平实，但随后进入大开大合的表述，且用仄韵，写得比韩愈更像韩愈，等于把韩愈又发明了一遍。他首先把他的弟弟苏辙带进了这个石鼓歌队列。苏辙写有《和子瞻凤翔八观八首其一石鼓》：“岐山之阳石为鼓，叩之不鸣悬无虞。以为无用百无直，以为有用万物祖。置身无用有用间，自托周宣谁敢侮。宣王没后坟垅平，秦野苍茫不知处……”再后来的诗人们好像不加入这个队列就难称“诗人”：元代王冕，明代王维桢、董其昌、吴宽、李东阳，清代沈德潜等人纷纷入场，搞得连乾隆皇帝都摩拳擦掌地入列〔乾隆五十五年（1790），曾特令仿刻石鼓，置之辟雍。仿鼓现存北京孔庙〕。乾隆《石鼓歌》可能是老皇帝比较上档次的诗作之一：不仅韩公附体，苏公也附体，或者说是韩、苏化作了石鼓幽灵，附在了乾隆皇帝的身上。他的《石鼓歌》虽用到成语、套话，但写得像模像样，也是以纪事开始：
石鼓之数符天干，千秋法物世已少。
况乎辟雍所罗列，多士藉以资探讨。
韩苏杰作遥唱和，近者德潜诗亦好。
濡笔将吟复屡停，蛇足今添笑绝倒。
昌黎建议虽不行，至竟如言见诚蚤。
东坡寓意良独深，新法当时实滋扰。
德潜力欲追二公，横盘硬语抒文藻。
……
韩苏石鼓幽灵飘荡到清晚，曾国藩下场作《太学石鼓歌》，在石鼓歌书写传统上认祖归宗，风格潇洒纵横，铺排八荒，与韩苏的石鼓歌样式不差毫厘：
韩公不鸣老坡谢，世间神物霾寒灰。
我来北雍抚石鼓，坐卧其下三徘徊。
周宣秉旄奠八柱，岐阳大狩鞭风雷。
四山罝罦币天布，群后冠带如云来。
东征北伐荡膻秽，方召Image何雄哉！
铭功镌石告无极，欲镇后土康八垓。
……
王羲之、谢安为中国斯文贡献了“兰亭修禊”；苏轼、黄庭坚、王诜、李公麟、米芾贡献了“西园雅集”。这都是具体特定空间、时间里的神话。而韩愈、苏轼、乾隆皇帝、曾国藩等在时间的维度上“雅集”于石鼓，堪称“千古雅集”。而这个雅集，千百年来不断赋予石鼓、石鼓文、石鼓诗以更多的文化含义。过而言之，嬉而言之，不入“石鼓歌队列”就是不入斯文队列；在古代，中唐以下，那些号称诗人但无能入此列者，庶几不足与论。
（本文选自《三联生活周刊》2021年1期，原标题为《石鼓，石鼓文，石鼓歌》）
#雕刻时光的分享# 胡沈员舞蹈作品《流浪》，天桥艺术中心。
活得太通透，是一种幸运；活得太聪明，是一种羁绊。
辗转而过的选择里，遇见的都是缘分，命运把该安排的故事谱写好了，各人都在领取自己的轨迹。
在危机暗藏于生活的2020年后，每一次进剧场的选择，都是极大的勇气，和很高的期望，没有人想辜负与被辜负，但是结果都只能顺其自然。2021年开场过后，去《流浪》也是一种选择。我不是第一次看胡沈员的舞蹈作品，2018年在国家大剧院看过他的《暗夜彩虹》。那时候是金秋十月，天气很好，这个世界也还没有被新冠感染，当时只是阴霾的灰色，现在想来都是一种单纯的样子。培青的作品时间不算久，短暂里倒是浓缩了想说的精华，配置上也是有点意思，现在回想起来，色调在一片暗黑之中怀着柔和的光，好像动情，却很坚定。
时隔三年，又见到了舞台上的胡沈员。在经历了舞蹈综艺节目的渲染后，一个大剧场里面坐满了人的，有多少人为了舞而来，有多少人为了人而来，我不知道，但是能安静的享受一个夜晚，总算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舞蹈《流浪》跟我预期中的不太一样。
我以为的《流浪》，是一场完整的“旅行”，从头到尾的叙述表达模式，打开一扇门，窥见一个人的经历，好像那些痛苦、挫折、喜悦、感动都已经成了过往，于是有一天可以怀揣着那份感念娓娓道来。其实我想的简单了，简单而美好。实际上，舞台上的胡沈员给出的作品更复杂，看似简单的拼合里，讲了一个更为复杂的过程。
单独面对《流浪》，因为音乐的打磨不同，加上舞蹈的段落感比较明确，于是观感上就仿佛是一场演出里，有许多个段落，或者分了许多个故事的样子。表面看来是这样的，但是连贯的走下来，我有另一种心情的解读。这所有舞台上的一切，依旧是一条完整的路线，是同一个故事的流转。更像是一个人的不同的面孔，在两个大的阶段，和无数个过程遇见的故事里，做了不一样的自己，面对了不一样的经历。
作品的前半段，所有人着统一的衣物，在舞台上各自风姿。虽然有聚有离，有分有合，组成会不停的转变，收录的几首风格不同的歌曲，在不同的音乐搭配下，舞蹈展现的内容也不一样，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舞台上的他们，我总会想到女娲造人。就仿佛开天辟地，世界从某一刻开始打开，降临这世间的每一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故事。命运不同，选择不同，轨迹不同，结局不同。看似都是芸芸众生，都是女娲娘娘亲手捏出的土生相，但是皮相本身就不一样，各有各的样子，际遇也不相同，有人在这里玩耍，有人坐那里哭泣，有人奔向大海，有人要去远方，或者有机会相遇，或者有可能相伴，但是更多的，是离散。
或者是因为所有的演员的衣服都是土地色系的调子，所以一眼看上去，就觉得扎根世界，特别原始的简单感。有时候，这套衣物能穿出高级感，但是有时候，是一种大自然的样子，胡沈员的《流浪》就是如此。音乐都是更为空灵一些的调子，就好像一个个属于大自然的小人，度过了他们最自然的人生。那舞台上的呈现，都是最初的心情。越是原始，越是自己。
当色彩披到身上，每个人的原始感淡去，他们变得活灵活现起来。背景处的音乐依旧延续着某一种风格，但是他们也依旧分成一个段落和另一个段落，讲述着不一样的故事，演绎着另一种变迁。
色彩是这个世界赋予人类的冥想，而人类将这种缤纷发挥到了极致。在色彩里，力量随之而来，仿佛带动了热情，触动了心绪，跨越了障碍，就试图将一种追求融入其中，那就是希望。
后半部作品，舞台上的风景各异，是实实在在的不同。看起来有点美好，但是世界那么大，一切，都毫无章法。
我对《流浪》没有太深刻的认知，编导者的“流浪”到底是什么，我不知，毕竟有一个注释说的对，每个人对“流浪”的定义和认知都是不同的。如果让我在作品里找寻自己的感觉，我想这场流浪，大概是生命的旅程吧。并不是特定的前方，也不是单一的行程，而是人生这场大梦，生而为人，走到世间做一场我们自己似乎在把握方向，却实际上又不知道因何而来，缘何而去的旅行。这一场没有目的，却必须目的明确的流浪，是我们这一生无可避免的选择，身在其中，任何一个阶段都是可能降临的命运，人看似在掌握其中，努力的做着自己的挣扎，但其实茫茫的一切早就已经写好了故事的无意义性，真正的意义，只有自己。
编导大概是很爱自己的人吧。就算不是爱，至少也是很爱惜自己的人，懂得保护自己的情绪，懂得照顾自己的需求，懂得表达自己的追求，懂得巧用自己的力量。所以看完整部演出，我的第一条评价是：胡沈员活得太聪明了。是的，活得太聪明了。
这些话，就不展开说了，说来没什么意义，只是感慨下。
舞蹈的质感在思想面前会显得单薄了一些，舞台之上几位演员的表现基本上呈现了几个层次。大家都很认真，但是显然层次感还是有点明显。胡沈员质感依旧，长发女舞者是最接近这个调性的，其他的就不特别说什么了，这次演出倒是看到了另一种光彩，高俊雅小朋友，有几个段落的调子我很是喜欢，只是他又自成一体了，有时候公转是一个节奏，自转又是一个节奏，他们都很有趣，只是运行轨迹不同。
聪明的人讲聪明的故事，但是聪明有时容易被聪明误。
这一场《流浪》，胡沈员很投入，想来每一场演出都是投入的吧。因为《流浪》更像是作者本人一个思维体系的贯穿展演，虽然作品都是编导者的心思，但是我想给你讲一个故事，和我把一整个系统的故事放在了这里，终究还是不一样的。来都来了，人生皆是苦，能投入的时候，一定要让自己快乐哦，享受那份快乐。
风特别大的日子，流浪，应该是一种寂寞吧。
作者：小佛搞特
活得太通透，是一种幸运；活得太聪明，是一种羁绊。
辗转而过的选择里，遇见的都是缘分，命运把该安排的故事谱写好了，各人都在领取自己的轨迹。
在危机暗藏于生活的2020年后，每一次进剧场的选择，都是极大的勇气，和很高的期望，没有人想辜负与被辜负，但是结果都只能顺其自然。2021年开场过后，去《流浪》也是一种选择。我不是第一次看胡沈员的舞蹈作品，2018年在国家大剧院看过他的《暗夜彩虹》。那时候是金秋十月，天气很好，这个世界也还没有被新冠感染，当时只是阴霾的灰色，现在想来都是一种单纯的样子。培青的作品时间不算久，短暂里倒是浓缩了想说的精华，配置上也是有点意思，现在回想起来，色调在一片暗黑之中怀着柔和的光，好像动情，却很坚定。
时隔三年，又见到了舞台上的胡沈员。在经历了舞蹈综艺节目的渲染后，一个大剧场里面坐满了人的，有多少人为了舞而来，有多少人为了人而来，我不知道，但是能安静的享受一个夜晚，总算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舞蹈《流浪》跟我预期中的不太一样。
我以为的《流浪》，是一场完整的“旅行”，从头到尾的叙述表达模式，打开一扇门，窥见一个人的经历，好像那些痛苦、挫折、喜悦、感动都已经成了过往，于是有一天可以怀揣着那份感念娓娓道来。其实我想的简单了，简单而美好。实际上，舞台上的胡沈员给出的作品更复杂，看似简单的拼合里，讲了一个更为复杂的过程。
单独面对《流浪》，因为音乐的打磨不同，加上舞蹈的段落感比较明确，于是观感上就仿佛是一场演出里，有许多个段落，或者分了许多个故事的样子。表面看来是这样的，但是连贯的走下来，我有另一种心情的解读。这所有舞台上的一切，依旧是一条完整的路线，是同一个故事的流转。更像是一个人的不同的面孔，在两个大的阶段，和无数个过程遇见的故事里，做了不一样的自己，面对了不一样的经历。
作品的前半段，所有人着统一的衣物，在舞台上各自风姿。虽然有聚有离，有分有合，组成会不停的转变，收录的几首风格不同的歌曲，在不同的音乐搭配下，舞蹈展现的内容也不一样，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舞台上的他们，我总会想到女娲造人。就仿佛开天辟地，世界从某一刻开始打开，降临这世间的每一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故事。命运不同，选择不同，轨迹不同，结局不同。看似都是芸芸众生，都是女娲娘娘亲手捏出的土生相，但是皮相本身就不一样，各有各的样子，际遇也不相同，有人在这里玩耍，有人坐那里哭泣，有人奔向大海，有人要去远方，或者有机会相遇，或者有可能相伴，但是更多的，是离散。
或者是因为所有的演员的衣服都是土地色系的调子，所以一眼看上去，就觉得扎根世界，特别原始的简单感。有时候，这套衣物能穿出高级感，但是有时候，是一种大自然的样子，胡沈员的《流浪》就是如此。音乐都是更为空灵一些的调子，就好像一个个属于大自然的小人，度过了他们最自然的人生。那舞台上的呈现，都是最初的心情。越是原始，越是自己。
当色彩披到身上，每个人的原始感淡去，他们变得活灵活现起来。背景处的音乐依旧延续着某一种风格，但是他们也依旧分成一个段落和另一个段落，讲述着不一样的故事，演绎着另一种变迁。
色彩是这个世界赋予人类的冥想，而人类将这种缤纷发挥到了极致。在色彩里，力量随之而来，仿佛带动了热情，触动了心绪，跨越了障碍，就试图将一种追求融入其中，那就是希望。
后半部作品，舞台上的风景各异，是实实在在的不同。看起来有点美好，但是世界那么大，一切，都毫无章法。
我对《流浪》没有太深刻的认知，编导者的“流浪”到底是什么，我不知，毕竟有一个注释说的对，每个人对“流浪”的定义和认知都是不同的。如果让我在作品里找寻自己的感觉，我想这场流浪，大概是生命的旅程吧。并不是特定的前方，也不是单一的行程，而是人生这场大梦，生而为人，走到世间做一场我们自己似乎在把握方向，却实际上又不知道因何而来，缘何而去的旅行。这一场没有目的，却必须目的明确的流浪，是我们这一生无可避免的选择，身在其中，任何一个阶段都是可能降临的命运，人看似在掌握其中，努力的做着自己的挣扎，但其实茫茫的一切早就已经写好了故事的无意义性，真正的意义，只有自己。
编导大概是很爱自己的人吧。就算不是爱，至少也是很爱惜自己的人，懂得保护自己的情绪，懂得照顾自己的需求，懂得表达自己的追求，懂得巧用自己的力量。所以看完整部演出，我的第一条评价是：胡沈员活得太聪明了。是的，活得太聪明了。
这些话，就不展开说了，说来没什么意义，只是感慨下。
舞蹈的质感在思想面前会显得单薄了一些，舞台之上几位演员的表现基本上呈现了几个层次。大家都很认真，但是显然层次感还是有点明显。胡沈员质感依旧，长发女舞者是最接近这个调性的，其他的就不特别说什么了，这次演出倒是看到了另一种光彩，高俊雅小朋友，有几个段落的调子我很是喜欢，只是他又自成一体了，有时候公转是一个节奏，自转又是一个节奏，他们都很有趣，只是运行轨迹不同。
聪明的人讲聪明的故事，但是聪明有时容易被聪明误。
这一场《流浪》，胡沈员很投入，想来每一场演出都是投入的吧。因为《流浪》更像是作者本人一个思维体系的贯穿展演，虽然作品都是编导者的心思，但是我想给你讲一个故事，和我把一整个系统的故事放在了这里，终究还是不一样的。来都来了，人生皆是苦，能投入的时候，一定要让自己快乐哦，享受那份快乐。
风特别大的日子，流浪，应该是一种寂寞吧。
作者：小佛搞特
收情葬愛
我原以為夠灑脫，但感情的折磨足以改變內心世界，我又不能說生活已被摧毀，這樣妳就要完全斷了我們的情誼，我情何以堪？
我更努力去忘記自己的情感，用盡千刀萬剁也要斬情絲。但妳知道嗎？思念一個人是多心疼又手足無措嗎？尤其當這份情感如此刻骨銘心時，抽刀斷水水更流，情絲欲斷愈糾纏！
如果我無法斬其念，是否就如妳說的已經急躁崩潰，須要服用鎮靜劑了？妳聽過感情能用藥物治療嗎？即使已經是思念過度而中毒時，藥方不在醫生那兒，早就在妳的心中，既然妳捨不得給我，就以愛得太深之罪名讓我猝死。不要給我安寧病房，安樂死是給愛情逃兵者，我有足夠的勇氣，看著妳的雙眸讓自己斷氣！
還是妳寧可看著我活生生苦苦思念著妳，帶著流血的傷口，逐漸感染，然後發炎發燒發癲….
明年此日，妳會來帶一束花來看我嗎？我已經飄浮在太平洋的波濤裡，浪花是我的使者，以深海之水，朗誦我夭折的愛情故事。妳的名字是我故事的主題。
不來，也只能等待。
即使空等了兩夜，等無信，我也默然承受。
那一晚電視正好上演影片《真愛一世情》(The legend of fall)，絲珊娜 (茱麗亞奧蒙)痴痴的等崔斯特(布萊德雷彼特)回來。她在信裡問崔斯特：
『你一直不回信給我，是怕跟我說再見嗎？』
我不知怎麼的，心裡一陣酸痛，眼淚幾乎奪眶而出…..那一夜，仍然等不到妳的信。如今我要強迫自己釋懷，免得妳又要說我休我斷我了。其實我已感受到深藏妳心的情感，是我的罪過使妳受到傷害，傷口的恢復不在乎時間長短，而是傷口深淺。我願意以任何代價彌平妳的傷痛，只是妳已不再給我機會了。我的生活已有了變化，是我心甘情願，怪不得任何人。我很感謝妳，我不敢再向妳訴說情感，即使直到現在我還在期盼中。
我的心顫動，但卻流不出感情的血，它已凝固在妳內心深處，我已將它奉獻給你，作為我狂戀行動的祭品。
但我仍感覺到觸動妳情感神經引發的悸動，有如海鷗振翅飛過，高頻率的哀鳴與純白的羽毛，透過藍天交談。
我只有沉醉在妳的飄渺不安之中，以我顫動的心房抽空自己。直到虛無。我寧可溶化自己，沁入妳的世界。
即使妳不願意，感情的世界已擁擠得容不下別人，這輩子我們都已經無地可居無處可躲。
我請求妳執筆寫自己的感情時，同時也看看我的感情，深邃的足以讓我們嫉妒自己，用情還不夠深不夠痛！
飛機已接近台北上空，我望著地上長長彎曲的車陣，徐徐綿綿的移行，如蛇之蠕動，不自覺的爬上游入，我毫無防衛的思緒，企圖驅逐正癡情想妳的狂潮。這場爭奪戰何其激烈！我只好等妳來收屍，我的思念已化成木乃伊，藏身在妳遺忘的深情修道院。
妳說我給的藥量太輕，治不好妳的心痛。其實我傷的更重，妳的深情回信使我在甜蜜戰場上中彈。我拒絕醒來，我拒絕痊癒，只是屈服於愛情的麻醉劑下。千萬個心甘情願，我持續長眠不起！妳需要增加的劑量，請自行取用，它們放在我還跳動的心臟細胞裡。
快要降落了。專家說大多數的事故發生在起飛與降落的時段，因此我潛意識的閉眼沉思，將妳的影像聚焦於我腦內的視覺中樞。即使不幸空難爆炸，我不須被死亡前恐怖的場景所吞噬。妳柔弱美麗的軀體記憶，將會隨我走過光亮的隧道，與妳深情的文字在另一個宇宙相會。
這時刻以後
我的昨日嫉妒著明日
因為今夜之後
我將隨著思念走入妳生命的深淵
我不必回首再尋求任何慰藉，
燃燒自己的文字就足以麻醉自己，與妳徹夜相談。
逐漸升高的溫度，足以征服夜的黑暗，那深淵以外的深淵，
妳我共同藏匿甜蜜歡笑的秘處
只有情愛的尋寶圖，才有標記妳我墜落戀愛深淵的地點。
那夜滿天的星辰與我們一起談了整晚的戀情。妳說，讀了我的文字，妳感覺很幸福。其實，幸福是妳給我的，我只是加倍又加倍的還妳。妳年輕的生命，可以承受熱情狂愛的高溫，我只是為妳擋火的絕緣體，使妳重溫愛情的暖和，領取生命慶典中甜蜜的聖餅。為自己澎湃的感情立下詔書：「公告愛情的主權，嚴禁任何誘惑入內。」
我終於再一次明白，先知為愛付出的苦痛與我沒有兩樣。
『愛不過是一個沒有聲音的鼓，它把一長長的行列
從這個慢性的苦痛引入另一慢性的苦痛中。』
此刻的我又深切的想妳了。心中極想見妳的欲望，像手中緊握的白色火燄，痛的急欲逃離，卻又不能面對失去火燄之後的黑暗。
我真再一次又苦痛又幸福的想妳了，請妳來看我為妳著火燃燒完的灰燼，它絕對是一種芬芳，存在我的文字妳的感動中。
我們有意無意的闖入愛情的花園，
在花瓣與花瓣之間呼吸著思念底芳香
在內心與內心之間振盪著愛欲的煎熬
逐漸烙印在感情年輪記錄裏
我堅固的情愛化石
終於在妳感情博物館展出
妳精湛純度極高的文詞，使我們的陳列更具迷惑誘人
卻寂靜的在往來書信中沸騰喧嘩
蒸發後的愛情對話，即將流行。
對著妳的笑靨冥想，我的思念就在那兒萌芽滋長。以詩亦文的模樣，仿照妳照片中的美麗夢境。
我帶妳到雲端看海，又近又遠，一如妳我矛盾又狂烈的戀情，鞭撻著我們溫柔的壓抑。妳何不對著我的心舞動？這麼就可以編出生命劇場最令人讚嘆的舞碼，天籟是它最佳配樂，狂戀是最佳劇情。
我原以為夠灑脫，但感情的折磨足以改變內心世界，我又不能說生活已被摧毀，這樣妳就要完全斷了我們的情誼，我情何以堪？
我更努力去忘記自己的情感，用盡千刀萬剁也要斬情絲。但妳知道嗎？思念一個人是多心疼又手足無措嗎？尤其當這份情感如此刻骨銘心時，抽刀斷水水更流，情絲欲斷愈糾纏！
如果我無法斬其念，是否就如妳說的已經急躁崩潰，須要服用鎮靜劑了？妳聽過感情能用藥物治療嗎？即使已經是思念過度而中毒時，藥方不在醫生那兒，早就在妳的心中，既然妳捨不得給我，就以愛得太深之罪名讓我猝死。不要給我安寧病房，安樂死是給愛情逃兵者，我有足夠的勇氣，看著妳的雙眸讓自己斷氣！
還是妳寧可看著我活生生苦苦思念著妳，帶著流血的傷口，逐漸感染，然後發炎發燒發癲….
明年此日，妳會來帶一束花來看我嗎？我已經飄浮在太平洋的波濤裡，浪花是我的使者，以深海之水，朗誦我夭折的愛情故事。妳的名字是我故事的主題。
不來，也只能等待。
即使空等了兩夜，等無信，我也默然承受。
那一晚電視正好上演影片《真愛一世情》(The legend of fall)，絲珊娜 (茱麗亞奧蒙)痴痴的等崔斯特(布萊德雷彼特)回來。她在信裡問崔斯特：
『你一直不回信給我，是怕跟我說再見嗎？』
我不知怎麼的，心裡一陣酸痛，眼淚幾乎奪眶而出…..那一夜，仍然等不到妳的信。如今我要強迫自己釋懷，免得妳又要說我休我斷我了。其實我已感受到深藏妳心的情感，是我的罪過使妳受到傷害，傷口的恢復不在乎時間長短，而是傷口深淺。我願意以任何代價彌平妳的傷痛，只是妳已不再給我機會了。我的生活已有了變化，是我心甘情願，怪不得任何人。我很感謝妳，我不敢再向妳訴說情感，即使直到現在我還在期盼中。
我的心顫動，但卻流不出感情的血，它已凝固在妳內心深處，我已將它奉獻給你，作為我狂戀行動的祭品。
但我仍感覺到觸動妳情感神經引發的悸動，有如海鷗振翅飛過，高頻率的哀鳴與純白的羽毛，透過藍天交談。
我只有沉醉在妳的飄渺不安之中，以我顫動的心房抽空自己。直到虛無。我寧可溶化自己，沁入妳的世界。
即使妳不願意，感情的世界已擁擠得容不下別人，這輩子我們都已經無地可居無處可躲。
我請求妳執筆寫自己的感情時，同時也看看我的感情，深邃的足以讓我們嫉妒自己，用情還不夠深不夠痛！
飛機已接近台北上空，我望著地上長長彎曲的車陣，徐徐綿綿的移行，如蛇之蠕動，不自覺的爬上游入，我毫無防衛的思緒，企圖驅逐正癡情想妳的狂潮。這場爭奪戰何其激烈！我只好等妳來收屍，我的思念已化成木乃伊，藏身在妳遺忘的深情修道院。
妳說我給的藥量太輕，治不好妳的心痛。其實我傷的更重，妳的深情回信使我在甜蜜戰場上中彈。我拒絕醒來，我拒絕痊癒，只是屈服於愛情的麻醉劑下。千萬個心甘情願，我持續長眠不起！妳需要增加的劑量，請自行取用，它們放在我還跳動的心臟細胞裡。
快要降落了。專家說大多數的事故發生在起飛與降落的時段，因此我潛意識的閉眼沉思，將妳的影像聚焦於我腦內的視覺中樞。即使不幸空難爆炸，我不須被死亡前恐怖的場景所吞噬。妳柔弱美麗的軀體記憶，將會隨我走過光亮的隧道，與妳深情的文字在另一個宇宙相會。
這時刻以後
我的昨日嫉妒著明日
因為今夜之後
我將隨著思念走入妳生命的深淵
我不必回首再尋求任何慰藉，
燃燒自己的文字就足以麻醉自己，與妳徹夜相談。
逐漸升高的溫度，足以征服夜的黑暗，那深淵以外的深淵，
妳我共同藏匿甜蜜歡笑的秘處
只有情愛的尋寶圖，才有標記妳我墜落戀愛深淵的地點。
那夜滿天的星辰與我們一起談了整晚的戀情。妳說，讀了我的文字，妳感覺很幸福。其實，幸福是妳給我的，我只是加倍又加倍的還妳。妳年輕的生命，可以承受熱情狂愛的高溫，我只是為妳擋火的絕緣體，使妳重溫愛情的暖和，領取生命慶典中甜蜜的聖餅。為自己澎湃的感情立下詔書：「公告愛情的主權，嚴禁任何誘惑入內。」
我終於再一次明白，先知為愛付出的苦痛與我沒有兩樣。
『愛不過是一個沒有聲音的鼓，它把一長長的行列
從這個慢性的苦痛引入另一慢性的苦痛中。』
此刻的我又深切的想妳了。心中極想見妳的欲望，像手中緊握的白色火燄，痛的急欲逃離，卻又不能面對失去火燄之後的黑暗。
我真再一次又苦痛又幸福的想妳了，請妳來看我為妳著火燃燒完的灰燼，它絕對是一種芬芳，存在我的文字妳的感動中。
我們有意無意的闖入愛情的花園，
在花瓣與花瓣之間呼吸著思念底芳香
在內心與內心之間振盪著愛欲的煎熬
逐漸烙印在感情年輪記錄裏
我堅固的情愛化石
終於在妳感情博物館展出
妳精湛純度極高的文詞，使我們的陳列更具迷惑誘人
卻寂靜的在往來書信中沸騰喧嘩
蒸發後的愛情對話，即將流行。
對著妳的笑靨冥想，我的思念就在那兒萌芽滋長。以詩亦文的模樣，仿照妳照片中的美麗夢境。
我帶妳到雲端看海，又近又遠，一如妳我矛盾又狂烈的戀情，鞭撻著我們溫柔的壓抑。妳何不對著我的心舞動？這麼就可以編出生命劇場最令人讚嘆的舞碼，天籟是它最佳配樂，狂戀是最佳劇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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