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构卡西尔的人文科学的逻辑：

1、人文世界的方法

卡西尔在《人文科学的逻辑》中提出“感知现象学”的方法。他认为，传统哲学寻求世界和知识普遍性的形而上学涉足的是一对象自身的分野，即存在论的分野，结果追寻到的是超越经验的无条件者和绝对者。康德批判哲学的思维方式变革终结了形而上学的绝对主义，同时预示着从现象学入手寻找普遍性的开端。从此，哲学不再用存在论的分野来寻找一个在先或在后于现象世界的对象，或物自身，而是在“现象呈现自身”中确立客观性。康德的直观和概念对知识的相互结合的作用的分析为寻求知识的客观性提供了一条进入现象学之路的线索，卡西尔则进一步扩展到对符号系统整体和诸符号形式、结构的寻求。于是，卡西尔用符号的功能方法解决了由功能的统一性取代实体的统一性的问题，与西方现代哲学反形而上学或反实体思潮相呼应的。以符号的运作功能为中介，展开对传统哲学的两极“主体－客体”的批判性阐释。“符号之运作功能正正就是吾人对‘对象’或对客观情况的一切认识的预备条件”[4]。在形而上学中，心灵与躯体、内与外分别指向两种彼此严格分离的存在领域，主体性和客体性各自构成一领域。现象的归属成为一种“双边选择”，依从空间决定的方式或由意识决定，或由存在决定。在批判哲学的视野下，这种“双边选择”是一种辩证幻相，客体和主体之间不应是一种实质的分离，双方应该是交互决定的关系。这样，没有了自我与世界两个端点的单纯本质的区分，演变为一种两个端点存在于持续的交缠过程中。于是，对象的“给予”演变为对象性的“工夫”问题，人类的每个心智活动（不单是理论活动）都会在参与这个工夫中构作其独特的实在领域，肯定独特的客观对象的意义。“它们都是一种最终统一的人的精神的表达，这种精神一直力求对其周围的世界进行‘客观化’。”[5]

在现象学的视野下，卡西尔不仅仅反对传统哲学的形而上学和本质主义，还进一步反对传统哲学中的理性主义和概念思维。他用神话的武器来抵制理论、概念思维对各知识领域的全盘控制。“神话是人类文明中最古老最伟大的力量之一。它与人类的全部活动紧密相连，它与语言、诗歌、艺术以及早期历史思想是不可分割的。甚至科学在它能够达到逻辑年代之前，往往也得经历一个神话年代。”[6]他认为，从概念结构回溯到感知结构，从知识的起点探求更有利于了解知识的全貌和深度。我们需要逾越单纯的概念界限，后退到感知层面——一切意识现象中基本和原始的层面，作为我们分析的起点。他认为，在“我”面前，感知显示出两个面相，内在的彼此交融又互相不能归约于对方。感知意谓和指向一个对象，但这一种必然的对象性关联显出双向性：朝于它的方向和朝于你的方向。这样，自我在一种情况下涉足的是事物世界，另一种情况下涉足的却是“位格的世界”。“在第一种情况下，我们把世界了解作为广延于空间的对象之全体和作为这些对象于时间中展开之变化之全部；在第二种情况下，我们把世界了解作为一些‘相等于我们自己’的物事。”[7]人类以这种双重的样式经历实在界，从而产生两种迥然不同的意义。神话根源于人对表达的感知，而科学理论根源于人对事物的感知；神话世界是表达性质，而科学世界是感官性质。但科学从一开始就试图限制和消解神话力量，甚至全面怀疑其独立合法地位，如极端的物理主义否认我外心灵的存在。这样，卡西尔从感知结构层面出发保证了各门人文科学在知识领域内的合法地位，为解决十九世纪人文科学和自然科学日益分离的危机提供了两者内在统一而又相互独立的方法论指导。

2、人文世界的构成

凭借符号功能的方法和具体的感知现象学方法，卡西尔具体分析了人文科学的基本要素。在感知现象学的视野下，不只自然世界、而且人文世界都具有客观性。作品作为人类文化活动的成果，有着双重性——物理性和功能性，对应展现了双重领域——存在领域和意义世界，其中意义是“文化”的一切内容的共同要素。于是，作品分析分三个层次：物理存在的层次，指艺术品的质料；对象表现的层次，指艺术所表现的对象内容；和位格表现的层次，指艺术家作为一个位格由这作品的创造所表达出来的心境。如欣赏拉斐尔的名画《雅典学院》，使用这三个层次分析我们可以得到：首先这是个亚麻布的油彩画，其次通过颜色表达了一个对象内容，是两个哲学家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之间的谈话，再次通过这个历史情景向欣赏者发话的是拉斐尔本人。这三个层次使得作品成为作品而不是单纯的结果，使得作品不只属于自然更属于人文的必要条件。这三个层次缺一不可，否则无法透显出人类文化的深层向度。

卡西尔认为，近代哲学建立的主体观念受到不同方向的冲击和破坏。一方面是近代哲学的固有问题，笛卡儿确立的无须证明而自明的“我思”基础，是在主客二分的思维模式下进行的形而上学的理论预设，而休谟怀疑主义置疑其实体的有效性，另一方面近代建立的理论物理学压抑一切位格世界，由此兴起的物理主义一般把“我思”机械化、物理化和心理化，这种自然主义的态度漠视心灵的独立价值。“批判的文化哲学必须于避免自然主义这块岩壁之余，同时能避开形而上学这一个漩涡。”[8]卡西尔从感知现象学出发提出，在位格世界中我和你不是一些既成的被给予的事实或本质上分离、封闭的存在，我的世界和你的世界，应该设想为在参与各种文化形式中相互沟通而又相互区别地被建构起来。我和你处于参与言说活动、思想活动和各种艺术表达活动中，彼此交融和彼此共存。如语言的功能从以前的桥梁喻转化成介质说，在语言的介质中，我和你交互作用缔造了一个意义上的共同世界，语言是生成性的，即凭借语言的途径我思和自我意识才被生成和被建构起来。于是，人文科学的主体放弃了其实体性，重新获得了功能性的意义，即符号具备的分离与结合的功能使得我和你在不同的人文介质中经过自我分离与重新统一的辩证途径得以形成。这里，在符号活动的中介中，人文科学里的主体不再是封闭的，而是开放的；不再是固定的，而是活动的；不再是被动的，而是主动的；不再是与客体彼此对立或同一的，而是彼此统一与交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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