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里鸡鸣一两家,竹溪村路板桥斜,
妇姑相唤浴蚕去,闲看中庭栀子花;
斑竹枝,斑竹枝,泪痕点点寄相思,
楚客欲听瑶瑟怨,潇湘深夜月明时;
古帘招客饮,在望有山庄,菱荇鹅儿水,
桑榆燕子梁,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
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
海浪如云去却回,北风吹起数声雷,
朱楼四面钩疏箔,卧看千山急雨来。

#今日书摘# 张一南老师谈黛玉为宝玉代作的应制诗“杏帘在望”

黛玉帮宝玉作弊的这首诗,是这么写的:

杏帘招客饮,在望有山庄。
菱荇鹅儿水,桑榆燕子梁。
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
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

林黛玉这首诗,贾元春说是所有诗里最好的,我也觉得是最好的。那这首诗好在哪儿呢?主要是好在尾联,这个机灵抖得好。“盛世无饥俊,何须耕织忙。”这个谎圆得好。杏帘在望本来是假景,虽然有田地有茅舍,但是没有人真的在里面耕地织布。但是林黛玉对这件事作了她的解释,说现在是太平盛世啦,没有饿肚子的人,所以不用忙着耕种。这个解释当然不符合事实,但是说得有意思。写诗其实就是需要你给出这种解释,不符合事实,但是有意思。诗不负责陈述事实,诗负责有意思,只要说得有意思,越不符合事实越好。诗的艺术,某种程度上就是解释的艺术。

林黛玉这句诗当然是在颂圣了,在所有的颂圣里,这个颂圣是最巧妙的。她把一个本来跟颂圣毫无关系的现象,硬给解释成了对太平盛世的歌颂。当然谁都知道这不是事实,但是她说得有趣。我们今天说“她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就是这个感觉。这首诗值钱就值钱在这句上了。

这里不能理解成林黛玉对皇权阿谀奉承,她要真的眼里有皇权,就根本不会开玩笑似的帮贾宝玉作诗了。这里面体现的,其实是林黛玉作为一个诗人的机智,也是作诗的—种方法。

林黛玉的《杏帘在望》这首诗,前面几句,也挺讲究的。首联还是破题。颔联,“菱荇鹅儿水,桑榆燕子梁”。你注意到没有,这两句完全是用名词组成的,每句四个名词,容量非常大。然后这四个名词内部再去组织,“菱”和 “荇”、“桑”和“榆”,是并列结构,“鹅儿”修饰“水”,“燕子”修饰“梁”, 造句非常讲究。这种纯粹由名词组成的句子,叫“名词句”,是中国诗歌中一种很有特点的句法。特别适合五律使用。因为五律字少,需要句子特别精炼,用最少的字传达出最大的信息量。同时五律又特别重视形象,名词特别重要。所以名词句在五律用得特别多。像唐诗里最著名的名词句,戴叔伦的“一年将尽夜,万里未归人”。温庭筠的“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都是出自他们的五律。“菱荇鹅儿水,桑榆燕子梁。”这样的句子,也是典型的五律里的名句。

颈联换了一个句式,“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其实还是名词句。“绿” 和“香”,可以理解为动词,也可以理解为名词,直接理解为名词就行。“春韭”这个名词,修饰“绿”;“稻花”这个名词,修饰“香”。然后前面再加上 “一畦”“十里”的量词做修饰,把虚的“绿”和“香”给坐实了。还是名词句,只是又换了一种组织形式。只能说,林黛玉真的把五律的句法玩得很溜。

五律重视形象、句法精炼的特点,在林黛玉的这首诗里充分发挥出来了。除了最后的机灵抖得好,前面的句法也极为讲究。这首诗被举为第一,实在是实至名归的。

节选自张一南老师 @謝霊運 的《跟<红楼梦>学诗词》一书。

《杏帘在望》

杏帘招客饮,在望有山庄。
菱荇鹅儿水,桑榆燕子梁。
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
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

是元妃省亲的时候林黛玉代贾宝玉作的应酬之作。出自《红楼梦》第十八回,是十一首《大观园题咏》中的一首。

原文写道:

宝玉续成了此首,共有三首。此时黛玉未得展才,心上不快。因见宝玉构思太苦,走至案旁,知宝玉只少“杏帘在望”一首,因叫他抄录前三首,却自己吟成一律,写在纸条上,搓成个团子,掷向宝玉跟前。宝玉打开一看,觉比自己做的三首高得十倍,遂忙恭楷誊完呈上。

而元妃看完之后的反应是:

元妃看毕,喜之不尽,说:“果然进益了!”又指“杏帘”一首为四首之冠,遂将“浣葛山庄”改为“稻香村”。又命探春将方才十数首诗另以锦笺誊出,令太监传与外厢。贾政等看了,都称颂不已。

这首诗在我看来才气是足的,但是见识很稚嫩,整体而言是符合人物身份的。毕竟是大家族的小姐,对乡野生活的想象其实是偏“田园诗”画风的。在座的所有人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对,这倒也合理,毕竟阶级局限性全家人共享。
由此观之,现代城里人不事农桑的一些“何不食肉糜”,也并非是严格意义上的现代病。从古至今,或多或少都有这样的隔行如隔山。而乡村总是自我表达失语,被人时不时提一下消遣一下。
大抵那些贵族也没有主观恶意,但是想到后来社会主义的文艺创作对劳动人民的刻画,总觉得过往种种便逊色很多了。写实文学总归是比梦中的田园诗动人。

可以说,人民群众对文艺的需求,也是曾经沧海难为水了。一些没本事的文艺工作者开始恨起卷王来,不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儿?全然不稀罕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咱们的社会再去追捧小姐太太,千金名媛,是非常落后的,非常离谱的。曾经解放,不该再封闭回去。特别是关乎每个人切身利益的事,该争取就得争取。站着活成一个人样,是新社会的每个劳动者应有的姿态。

……呃,我其实本来是想要强化一下本账号“娇花照水,弱柳扶风”的形象所以想要找一些符合人设的文段来赏析。结果赏析到一半我险些开始骂街……还好止住了我真棒。

今天也是弱柳扶风的一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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