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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高兴,认识你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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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07月27日 星期四 天气晴
我很想你,但也只能如此了。
“我曾那样爱过你,也会那样爱别人”
我和那谁终于又碰了次面。
跟那谁的认识就很奇妙。我们不是一个高中的,虽然同在杭州,但十五六公里的路,对高中生来说无异于千山万水。当时杭州新开了海底捞,所有人都赶着去体验传说中神乎其神的服务。人太多,我跟朋友拿着号要等很久,她眼尖,发现一桌上有熟人,主动就去打了招呼,我们就这么拼了桌。
那谁没理我们,正襟危坐着,说过年要去灵隐寺,因为寺里有他干爹。
“你认了和尚做干爹啊?”
“不是。是一棵树。我小时候身体很差,算命先生说,要认一棵树做干爹,才能渡过这一劫。那树还是他指定的。所以我每年大年初一,都得去寺里看我干爹。”
所有人都笑了。追问他细节,要怎么摆果盘,怎么上供,要是游人停下来看怎么办。
那谁不笑。详详细细地解答关于他干爹的若干问题。
吃完饭我们交换了手机号,但一直不说话。直到考试结束,我被家人领着去灵隐寺烧香,看到一排树的时候,不管不顾地笑起来,拍了照,用彩信给他发过去——你们零零后大概都不知道彩信是什么,我说,哪个是你干爹?
他回我说,最上面殿的右边那棵。
所有不知道怎么接的话,我都只能“哈哈哈哈哈”。
但他永远知道怎么回,他说,既然来了,你可以替我去拜一拜。
傻逼才拜嘞。
我妈她们在底下烧香的时候,我吱溜跑上去,想看一下那棵树。就是一棵普普通通的树,我忍不住伸手摸了下树皮,完了又觉得不太好……就小声说抱歉,趁着没人,鞠了个躬,说那什么叔叔好。
当然那谁并不知道这个事。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都维持着普通朋友的关系。见面永远是五个人以上,他漫不经心地讲话,我们负责“哈哈哈哈哈哈”。
直到有次台风停课,大家约了次日玩狼人杀。读书时有个定律,学校一停课,台风就不来了,没想到那次台风如约而至。我在路口举着伞打车,伞面不断被吹得翻上天去,不起任何阻挡作用。我浑身湿透到了约定场所,发现只有住附近的几个到了,朋友看着我,笑得耐人寻味,她说,你真是风雨兼程啊。
自那以后每次见那谁都不太顺。
比如我是个话唠,在那谁面前,我尽量做到吃饭不说话,但憋不住要笑,常常吃着吃着就被呛到,朋友知道我心思,边拍我背边说“没事啊那谁没看到”……我于是咳得更狠了。比如好不容易我们俩在餐厅门口遇上,多好的单独聊两句的时机,我的背包带被旋转门卡住了,我站在玻璃门里手足无措,那谁看我一眼,走开去叫保安。
那谁后来很得意地说,他很早就知道我喜欢他。有次吃完饭我提前要走,人都坐进车里了,车窗摇下来,整个头都探出来,眼睛盯着他。车都开远了,我还把头举在窗外,他在原地看得特别不忍。
我也特别不忍。虽然我喜欢他这事是真的,但那次打车我会探脑袋出去,是因为车里气味实在太重了,一股腌菜味,我只是想呼吸点正常空气。
那谁顺势问我,所以泼整杯奶茶在我身上,也是不小心的对吧?
不不不。您误会了。那真是故意的。
我们在奶茶店里点喝的,那谁急着要走,说要去看电影,同行男生取笑说一定是跟姑娘,他笑笑没反驳。也是天时地利人和,你知道奶茶杯口一般封住的,很难漏出来,但我那天点的那一杯,恰好是用杯盖虚掩着,一个没拿稳,整一杯奶茶,稳稳当当泼在了那谁身上。
一滴没浪费。
大家都愣住了。当然我听见朋友在我身后鬼祟地笑,可同时我也听见,那谁低低地叹了口气,说那不去了,都不去了。
这个事至今都可以排进我人生最豁出去的瞬间前三。我站在原地,假装很可惜地道歉,那谁笑着举起双手,像是方便朋友帮他擦掉茶渍又像无奈地讲,我的错。
倒翻的奶茶让所有的空气都变成甜的,软的,美好得近乎有罪。
那天我坐车回家,半路收到那谁的消息。他说,你要是不高兴,我就不跟别人看电影了。
我十八岁的时候也是装逼的一把好手,我说我有什么好不高兴的。打翻奶茶真是不好意思,但真不是故意的。
恩,我比你们想象得更变态。我乘胜追击说,要不我请你们俩看电影赔罪吧。
那谁发来一长串的省略号。
我继续胡说八道:“要是我在不方便,我给你们俩买票也行。你们本来要看什么来着?”
很久没消息。我一遍遍按亮手机再等它暗下去。
在我骑虎难下。不知道是真的要给他们俩买票,还是装作这事没发生的时候,那谁打电话给我,用那种带一点无可奈何,又抖落着笑意的声音讲:“倪一宁你够了。”
其实仔细回想起来,也不记得有什么特别值得写的故事。相处的细节像是梦中吃糖,甜蜜又空茫,无法跟人形容是哪一种味道,又要去哪里再买。
只记得那时候我胃口奇好。饮食习惯全然不似现在的清壁坚野。刚在一起的时候,总想吃得矜持些,经常吃到三四分饱就停手了。直到有天我们俩约在川菜馆吃饭,那谁迟到了,我就边吃边等,要了……三份猪脑。那谁想给我一个惊喜,从背后走过来,但是显然我给他的惊喜更大——那个脑花真的很好吃,上面密密地铺着一层香菜和葱,加了一点点豆豉,还有一坨艳红的豆瓣。所以那谁就看到了平时自称“饮食清淡”的我吃脑花吃得酣畅淋漓。面前是四个空碟子。
自那以后我说什么都没用了。我再说吃饱了的时候,那谁就一脸语重心长地看我,说,倪一宁,不要装。
这话几乎百搭。在我无数次假惺惺地说“没有不高兴啊”的时候,那谁都会语重心长地跟我说,倪一宁,不要装。
那谁数学很好。我理直气壮地让他帮我写数学大题。
他写在草稿纸上,写完我自己誊抄。
不,让他帮我做数学题不是为难他的部分,真正让他头疼的,是我要求他帮我想出错误的步骤,我要先写了那个错误的解法,然后划掉,写正确答案,这样才像是我的思考过程,比较写实。我怎么可能一步做对嘛。
那谁问我,所以这题如果你自己想,是会怎么想?
我摇摇头,说你别问我,我是压根解不到这一步的。
我现在想起那谁编造错误的且“合情合理”的解题步骤,我不断叮嘱说“要错得像我哦”的场景,还是觉得好好笑啊。
那些好时光都像是,硬生生从生命里掐出来的一段。譬如两个人坐在我们家楼下,分吃包子。
我高中时候我妈限我晚上九点半回家。但我妈不是九点半一到就催的,我有时可以磨蹭一会。为了保险起见,我们就坐在小区花坛前,分包子吃,这样一旦我妈急了,我就随时按门铃上去。
家门口有特别好吃的包子铺。跟便利店里卖的不一样。把猪肚上的板油剁成丁,用糖腌得透透的,当包子馅,肥肉晶莹剔透,糖汁浓得像玉。也吃灌汤包子,皮薄馅也不厚,但很鲜,小小的一个,仰着脖子就吞下去。包子配甜豆浆最好,还要是那种磨得极细的豆浆,不能有颗粒感。
后来我看《东京爱情故事》里的台词,赤名莉香说,我买了好几个包子,每一个我们都分着吃。我那时候想,原来人冒着傻气的样子,都差不多。
干过的蠢事一点也不少。
我高考结束后,我妈领我去见一个大师。大师拿了我的生辰八字,说了许多吉利话,把我妈哄得心花怒放。
大师看我心不在焉,说你有没有什么想问的?
我顶着我妈殷切的目光,问,我和那谁会永远在一起吗?
当着大师的面,我妈不能发作,她只能在大师起身的时候用力掐了我的腰一把。
我也曾经这么没有出息过。
有阵子那谁实习的时候,我学着网上流传的图片那样,给他做过便当。
折腾了四个小时,厨房地上满是水,我差点摔死。完了我试吃了一口。
太难吃了。
于是一口气叫了三家外卖。把送来的糖醋小排芦笋荷包蛋依次夹进饭盒里。
拼得特用心。可精致了,值得拍照留念的那种。
然后那谁尝了一口,感叹说,真是熟悉的味道啊。
后来我看一个朋友写,“我曾那样爱过你,我以后也会这样去爱别人”,那时我跟她还不熟,但还是鼻子一酸。
我曾那样手忙脚乱地爱过你。我也会再去厚待别人。那些爱像护身符,是它们,拦着我不让我变成一个混账的大人。
那谁出国念书的时候,我没去送他。我不停地说路上太堵,其实就缩在家里,我害怕离别的场面,也怕自己哭崩,那时候我好年轻,不知道眼泪是一种武器。或者可能知道了,也没好意思对着他,用这种规模的核武器。
但那谁回国那次,我记得清楚,是我去接的。航班延误了六个小时,我又到得早,几乎在机场待了十个小时。起先还在星巴克里坐着等,后来怕睡着了错过,就索性站到出口处,又觉得被他一出来看到哈欠连天的样子毕竟不好,就一杯接一杯地买咖啡喝,跟举着牌子一脸不耐烦的人群一起等着。
我也记得,那谁出来的时候,尽管腿酸得几乎站不直,在看到他的一刻,我还是跳了起来。
两个累得不行的人,一起蹦蹦跳跳往外走的情形,现在想想,也觉得很动人。
再后来,因为一场变故,我们从“暂时性分开”,变成彻彻底底活在两个大陆的人。那谁送我的最后一个礼物,是一副麻将,我把那副麻将搁起来,很久都没有用,去年理东西时拆开来细看,发现九筒背后刻了我名字,九万后面,是一行小字,恭喜发财。
就是一副没法打的麻将。
写这些真的很费力。主要是常常要停下来收拾一下表情,或者很想抓着头发问你当年为什么会蠢成这样。
面对当年那个阴阳怪气说,“那我给你们俩买电影票吧”的小姑娘,不知道为什么,我特别脸红。很想说你怎么这么做得出,又有点羡慕,你这么做得出。
本来想改写成一个第三人称的小说的。男女主角就是小明和小红。小明挺善良,会给家里送矿泉水的工人小费,小红很别扭,在你家门前散一上午步,遇见了也只说路过。但想了想,究竟还是于心不忍,再庸碌的小明和小红,也曾经是我们。
是我曾经跟你好到要手拉手吃饭,硬生生把你训练成左撇子。我以后也会好好吃饭的。
是我从来没有疑心过你,没有翻过你的手机,我以后也不想做一个疑神疑鬼的女人。
是你教会我怎么不伤人自尊地给小费,我以后也会对陌生人客客气气很礼貌。
是我在机场等过你十个小时,但从来没有说过一句“你看我为了你”,我以后也不说那种话。
因为被你认认真真地爱过,所以多少有一点优越感,对那些掺了水的感情,有一点提不起劲。我特别理解大家的斗智斗勇互相防备,真的特别理解,但自己做不来这种事,总觉得,没意思。
我很少觉得我要对什么负责。但时隔那么多年,我看着你的时候,我还是想,我要好好的,才算对得起被眼前这个人爱过。
多年前我说过一句话,前任是一种老而不死是为贼的生物。离开后最好一言不发,走得越彻底,才越配被怀念。
我有时候都会暗自庆幸命运的杀伐决断。故事中断在了大家都还没来得及恶心彼此的时候,留给了我很多可猜想的余地。我有时在星巴克里看到一个画ppt一个追剧的情侣,都会想,如果我和那谁还在一起,可能也是这副温暖又随便的德行,当然可能更惨——吃饭各自玩手机结账时候对看一眼之类的。
但所有可能性都来不及展开,它被搁在那里。
像那副麻将一样。
这是我们很久以来的再次会面。我和那谁仍然坐在七八个人当中。在座的每个人都卖力地讲话,我在一片嘈杂中,几乎都有点看不真切那谁的脸。
我自己心里也七上八下的。我们好几年不见了。我好歹好歹,学会了画眉毛,我希望那谁觉得,我跟从前长得有点不一样了,但他要是真发现了,我也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终于我们还是隔着,摆得乱七八糟的菜,和整一桌乌七八糟的人,对视了一下。
说了一些不好笑的俏皮话,因为现实生活中很难演绎“哈哈哈哈哈”,于是对话就很不自然,但我也觉得挺好的,对着扎扎实实爱过的人,好像“不自然”,还显得比较尊重一些。
不然呢,勾着肩膀说来交流一下对比特币走势的看法吗。
我以为这场重逢就这么混过去了的时候。那谁问我说,你眼睛上怎么了。
我第一反应是我眼线歪了吗……继而想起眼皮上前阵子被烫了下,垂眼睛时候会看到有一小片结了痂的红色。
我突然觉得这是故事最好的收梢。
那些蠢且可爱的感情,终于落地生根,变成了一种具体的亲切。
就像我再把故事重新摊开来看的时候,我惊讶地发觉,那谁成了一个热情的投注,我其实,是喜欢十八岁的我更多。
我喜欢她的做作和天真更多。
我怀念她的有胆量和没出息更多。
我曾以为是23岁的我在庇护18岁的我。现在发现不是的,十八岁的我远比现在可爱,她不自作聪明,也不会事事留后手,她的遗憾比我少,相信的东西比我多。
我很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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