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的夏天，我准备出一趟远门。

当时我一个人在北京，没有朋友，做着一份很简单的工作，扯不到前途的衣角，彼时还是青涩少年，时常觉得远离家乡，飘零无所依靠。

现在很难有这份感伤了。这些年的经历让我不断地相信自己的力量，不再想要去“靠”任何东西。我认识到一切都得靠自己，笃信自己，不再有从学校刚出来时的仓皇感。

可那时年少。六月徂暑，孤独到了峰值，北京的空气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于是我准备出门走走，买了张到成都的火车票，21个小时的车程，摇摇晃晃，我坐在卧铺旁的桌子上，看着火车外的画面一帧一帧跳跃，从黄到绿，从白天到黑夜，再到破晓，听着赵磊的《成都》，随行带了本《僧侣与哲学家》，慢慢抵达。

当时漫无目的。不知道要去成都做什么，跋山涉水一路西行，没有想见的人、没有想吃的东西、没有想看的景致，这只是年轻时对自我贫瘠的生命的一次出逃。

它带不来任何的成长与蜕变。

到了成都，我住在春熙路的一个地方，放下行李，恰好之前有一位网上认识的女孩听闻我到了她的家乡，盛情邀约。收拾了一番后，我出门，到了约定的地铁站见面，这个地铁站在一个商场里，我从小到大都很排斥逛商场。

一方面因为我穷，不喜欢看着琳琅满目的物品但无一属于我的贫瘠感，后来家境稍好一些，每次去超市时我都在门口，等妈妈把东西买出来再拎着，现在想来，或许是内心过于自卑，低价值感，觉得我不配拥有美好的事物；另一个不喜欢逛商场的原因是：我是路痴。

果然，那个姑娘在说她到了后，我花了两个小时才找到商场的出口。可想而知，即使有再大的好感，初次见面等一个人俩小时，想必一定会把他拉入到不再见面的黑名单里。我迎着她微微的愠怒，走过去，打了声招呼。

随后，一起去找火锅店，排队4个小时，吃了一顿成都的火锅，我对美食没有天赋，鉴赏不了它的正宗与否，排队期间，免费看了几场换脸表演，但我对此记忆几乎空白，唯一能记得起的是当时空间里密密麻麻的人，给我一种和人相处时经常产生的窘迫感。

这种窘迫感由来已久。我看到不熟悉的人时，不知道该如何看待，把他当作我以外的别人？当成我作为人属性的同类？当作只此一面后再也见不到的旅人？或是当作一个固定的物品去看？或是他们依然有对生命的挣扎和对个体生命的体察？我不知道该如何去看，索性就回避这个问题。

吃完饭，天下起了小雨。我哼着《成都》，把她送到了地铁站，自此后鲜有联系。当然并非是她真的把我加入了黑名单，缘由是以前的我不善与人交际，与他人的缘分往往很浅，这份疏离感会让人感受到，也乐意给我留一份清静。

第二天，换了住的地儿，和大学同学一起出门吃了串串，没有再出门。

到了第三天，收拾行囊，归京。

这次出行并没有太大的意义。没有休息，反而好多个小时的车程加深了疲惫感。但我很容易记起在成都的这三天时光。

回荡在记忆里的，是漫无目的的无意义感。

我吹着晚风，走在成都的街上，看着雨天打伞的情侣背向而过，见了一个从未谋面的人，吃了几顿在当时空间里的饭，我即参与其中又旁观其外，它和北京不一样，不是我生命的主场，我只是暂时客居于此，便足以去打量这个世界。

生命很奇怪。它需要躬身入局，把自己全然投入进去，进到具体的琐事里，一步步摸索，去成长、沉淀、积累、突破。但倘若过度执迷于具象的事，没法抽离出来，不去审视或旁观，就会让空间裹挟，感受不到时间的流动性，无趣、乏味。

在一个狭小的时间里，无目的地跑去一个陌生的城市，短暂出现、短暂存在，离去。以至于我后来所有的远行，都像是对生命的叛逃。

很多年以后，我再来看这段经历，看到的是造物者的温柔。我们生而为人，向来不是以工具作为自身的属性，而是被文化滋养，拥有这个世界浩瀚的文明。我们拥有对美的感知、对时间的体察，我们一路走来，未必向上，未必嘈杂，而时间向来不语，也未曾交付任何的人生的答案，一切答案皆在自己心内。

突然记起以前发过的一条朋友圈：“夏天的晚风，冬天午间的阳光，中午一觉睡到了黄昏，无事可记的一天。”

今天亦是如此，无事可被记录。

生活处处可被记录。

要做这样的人，知道感谢每一粒种子，每一缕清风，也知道早起播种和御风而行。我们暂时拥有，随后失去。从每一段失去中，我越来越懂得人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从不把活着和对生活的期待混为一谈，我对生命无所期待，我没有预先想过要什么，生活本身就够激动人心的了。如果是你想做的事，那就放手去做。如果是你觉得不得不做的事，那就不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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