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日常》
“我会很想你，请多多来信。”——爱你的小狗
对小狗而言，一分钟从来不是六十秒。
张折翰飞机落地的后一秒，龚竣给他打过来电话。航站楼流言嘈杂，张折翰戴上耳机，家里很安静，世界都被隔开了，只感觉得到爱人的声音，听上去语气恹恹。
龚竣讲，家里的钟好像坏了。
张折翰不明所以。
他正在走机场，戴一顶出门前从衣柜里随手扒拉出来的渔夫帽，发梢压下来堪堪戳到眼睛，牛仔裤的裤脚卷起来，高饱和度的新款衬衫托得他肤色更白，浑身上下比春日更鲜活。
怎么会？张折翰顺着人流出机场，抬眼看见好几颗掩在附近的摄像头闪烁，也不是很在乎，只低下头按了按耳机，接着口罩遮挡回龚竣的问句。
不清楚，龚竣说，好像变慢了。
张折翰察觉出他似乎不是很开心，也随着他的话皱起眉头，像一湾春日为了为了爱人踟蹰不前，将一切搁浅在港口。
张折翰：周末时候不是还好好的。
龚竣摇摇头：周末就有点儿不正常了，但没有变慢，当时好像是快了。
张折翰拐了个弯，只顾着听龚竣说的话，没怎么看路，只好随着助理的脚步茫然往前走，像一只自南极洲无意间滑入赤道的迷路企鹅。
张折翰：怎么会变快了？你没和我说过。
龚竣：怕你烦心嘛，我也没想到怎么会这样。
张折翰接着问他：怎么会弄坏的？
他一路走，进了电梯，升升落落，步步都仿佛闯进危险丛林，又迈进地下停车场里的新地球。每一声咔擦按下的快门都如影随形，像围在他四周的反光枪口，而龚竣还在一直和他讲话，絮絮叨叨纠结一只在他口中扭曲了时空的钟。
龚竣的声音贴着张折翰周游。
龚竣：我也不清楚。你记不记得周六那天下午我坐在沙发上看剧本，你拿着pad在看我最近商务的新物料。
张折翰：记得。
他回答完又顿住了，站在电梯口轻轻笑，过长衬衫袖口下的指尖一勾一勾，想是记起来那天窗外的阳光泼洒出正正好一个慵懒午后，他靠在龚竣的怀里抬起手来，一勾一碰地戳龚竣的鼻头，像是在逗弄一只小狗。
张折翰补充：那天我还说了你是小狗。
龚竣无语：张折翰，你有够没够。
张折翰：可你明明还对我汪汪叫了。
龚竣：那是你逼我的。
张折翰耸耸肩，不管：反正你叫了。
龚竣咬牙切齿：我下次再为你哄你开心接狗塑类广告，一定先咬完你再去，把你啃得只剩骨头，让你再占我便宜。
张折翰笑得眉眼弯弯，帽檐遮挡下所有表情都看不清明，只身边人听出来他笑了，圆而鼓的眸子里荡漾开层层涟漪。
张折翰：我占你什么便宜了，我哪儿能占得到你的便宜啊。
龚竣讲：行，那这件事我也先给你记上，下次见面我再跟你好好说。
地下停车场里信号不大好，龚竣的声音断断续续，可张折翰舍不得挂断，上车前又按了按耳机，扫过不远处紧咬不放的相机闪光灯时也只浅浅一眼，没有刚下飞机时那么在意了。
你继续说，他靠在椅子上摘掉口罩，问龚竣：周六下午怎么了？
龚竣回答：周六下午，钟表突然变快了。
张折翰：我没怎么注意看时间，你是怎么发现的？
龚竣：因为我数了。
他撅着嘴，停顿片刻后抱怨：“我数了，你和我接吻的次数变少了。是真的折翰，我记得那天下午什么都很快很快，你看的电影情节很快，太阳掉下去的也很快，你好像只在我腿上睡了没多久，一个周六就已经过完了，我甚至连剧本都没来得及多看几页。”
张折翰原本拿了瓶水拧开来喝，听着龚竣用这种认真到不可思议地语气讲话，讲飞速旋转的钟表与趴在靠垫上接的吻，还有从脚背上偷偷溜走的明媚阳光，怎么想怎么觉得好笑。
张折翰：龚竣，你现在是在跟我抱怨我吻你的次数不够吗？
他笑着觉得龚竣可爱，连呼吸声都忍不住和着对方慢下来：是我的错，你不用怪罪于钟表。
龚竣却摇摇头：我没有怪你，是钟的问题。
龚竣：我觉得他就是变快了，一分钟不是一分钟，最多也只够四十秒。张老师，是钟表偷走了我和你在一起的时间，他才是小偷，我们都是受害者。
救命啊，他好可爱有没有人懂。
车子驶出停车场，前方越来越光，张折翰抬头望着车顶，一整个心花怒放。
照你这么说，好像确实是钟表变快了。张折翰开始顺着他的逻辑说。
张折翰：我记得晚上吃完饭后我们俩在阳台上聊天，回去后你又变成小狗，一拱一拱的，好像确实比原本要快了很多。
龚竣：？也还好吧，我觉得时间很长啊，我们睡的时候也已经很晚了。
张折翰摇摇头：不是你说一分钟只有四十多秒吗？那就是时间虽然看上去正常，其实缩水了很多。
讲完还咂咂嘴：龚老师，看来你还得努力啊。
不对，那时候钟表应该是又好了，龚竣信誓旦旦，你自己都说够了够了，不能再继续了，当时时间没有快。
张折翰哈哈大笑：是吗？
龚竣非常肯定。
张折翰：龚老师，明明是我和你一起去买的钟表，怎么它只听你的话，不听我的话啊？
龚竣：因为我很上心，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分钟都记得。
张折翰又被他讲得心怦怦跳。
他偏过脸看着高架桥外的景色，艳阳被车窗玻璃过滤掉好多好多层后显露出一种浅橘色的、暖洋洋的模样，落在高楼大厦的外墙玻璃上闪闪发光，照耀整条环城市而过的粼粼波光水。
天气好像突然间就变得很好很好了，张折翰猛然发觉只要自己想，抬起头就能让阳光落到脸上。蓝天依旧是蓝天，白云晃晃悠悠飘过，龚竣还是他的爱人，还是很像小狗，两个人相爱着好像突然之间已经走出来很远很远，不回头看了，春天即将到访。
张折翰问他：那又是为什么钟表突然又会变慢了？因为我不在家里了吗？
不知道。龚竣这时候又装聋作哑起来，清爽嗓音里洒下一把哀愁，从耳机里传出来变成雾蒙蒙一片，像漂浮在江面上的水汽。
他说：折翰，我只觉得今天过得好漫长啊。
张折翰问他：怎么会觉得漫长？
龚竣：好像一分钟突然又不止一分钟了，每一秒都是掰开来变成两份过的。
张折翰挑挑眉：有这么夸张？
龚竣点头。
龚竣：你留给我的书，我一早上已经都看完了，抬头看一眼时钟，那时候你的航班都还没落地。
龚竣：后来我又想给你留言说话，想来想去又觉得不太好，显得很催促，或者患上什么分离性焦虑。所以给你打过电话，但是打不通。
龚竣最后又强调：但不是我的问题，我知道的，都怪那个失灵了的时钟。
张折翰轻轻笑。
对，不是你的问题。张折翰说，都是时钟不好。
龚竣：我不知道我在你回来之前能不能把时钟修好。
不用修。张折翰轻声讲，俊俊，我刚刚发现我的时钟好像也出了点问题，我的时间也是错的，也流淌的很慢很慢。
是吗？龚竣不太相信。
是呀，张折翰开心地露出小虎牙：我现在的一分钟应该有七十多秒的样子，好像刚刚好能够和你走在同一条流逝统一的时间线上。
龚竣那边安静了一下，张折翰等着他，几秒后听到对方也朝着听筒轻轻笑了。
龚竣：那你会觉得无聊吗？
张折翰：你是不是觉得很煎熬？
龚竣：有一点。
张折翰：但我想了一下，俊俊，如果是和你聊天的话，那我每分钟都相当于多赚了十几秒和你在一起说话的时间，这么想的话就不会太难过了。
龚竣：你会为这多出来的十几秒开心吗？
张折翰点点头，很肯定：我会每天都为这些无数的十几秒而一直开心。
龚竣又不说话了。
窗外风景一闪而过，张折翰仰起脸来，任阳光在身上照着，任路灯一格格地自眼前快速掠过。他觉得今天应该是要有风的，涤荡着朝他涌来的清爽风，甘甜如芳草地般的味道。
虽然他现在还闻不到，但张折翰想，只要是注定朝他而来的、为他而停留的风，当他到站了的时候，下了车之后，总有一天还是能闻到的。
龚竣的声音又从耳机里传出来。
龚竣：原来只有我们两在一起的时候，时间才是不够用的。当我们两分开了，时间就会一起变慢。
是呀。张折翰说，见不到你的时候，时间总是会被浪费掉好多。
龚竣突然问他：你会觉得我幼稚吗？
张折翰：不会，我很开心。
张折翰反问：需要你讲这么长的电话陪我，你会觉得我不好吗？
龚竣也立刻否认：不会。
他说：因为你不在的时候，我会一直等你的电话。
张折翰又笑起来，这次笑得很大声。
龚竣讲：看来我的钟是修不好了。
张折翰：不如下次见面时候，我陪你再去重新买一只钟表挂在房间里怎么样？
龚竣讲好。
俊俊，张折翰说，我也很想你。
龚竣捏着手机愣了一下。
“那你要快点回来。”他说：“你不在的时候，我没有办法变成可以咬你的小狗，只有一只走的很慢的时钟。”
张折翰点点头说知道了。
“我爱你俊俊，”他说：“我会回来的很快很快。”
“我也很爱你，”龚竣讲：“如果你觉得时间漫长了，就给我打电话。”
“因为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的一分钟不止一分钟。”
“我会很想你，请多多来信。”——爱你的小狗
对小狗而言，一分钟从来不是六十秒。
张折翰飞机落地的后一秒，龚竣给他打过来电话。航站楼流言嘈杂，张折翰戴上耳机，家里很安静，世界都被隔开了，只感觉得到爱人的声音，听上去语气恹恹。
龚竣讲，家里的钟好像坏了。
张折翰不明所以。
他正在走机场，戴一顶出门前从衣柜里随手扒拉出来的渔夫帽，发梢压下来堪堪戳到眼睛，牛仔裤的裤脚卷起来，高饱和度的新款衬衫托得他肤色更白，浑身上下比春日更鲜活。
怎么会？张折翰顺着人流出机场，抬眼看见好几颗掩在附近的摄像头闪烁，也不是很在乎，只低下头按了按耳机，接着口罩遮挡回龚竣的问句。
不清楚，龚竣说，好像变慢了。
张折翰察觉出他似乎不是很开心，也随着他的话皱起眉头，像一湾春日为了为了爱人踟蹰不前，将一切搁浅在港口。
张折翰：周末时候不是还好好的。
龚竣摇摇头：周末就有点儿不正常了，但没有变慢，当时好像是快了。
张折翰拐了个弯，只顾着听龚竣说的话，没怎么看路，只好随着助理的脚步茫然往前走，像一只自南极洲无意间滑入赤道的迷路企鹅。
张折翰：怎么会变快了？你没和我说过。
龚竣：怕你烦心嘛，我也没想到怎么会这样。
张折翰接着问他：怎么会弄坏的？
他一路走，进了电梯，升升落落，步步都仿佛闯进危险丛林，又迈进地下停车场里的新地球。每一声咔擦按下的快门都如影随形，像围在他四周的反光枪口，而龚竣还在一直和他讲话，絮絮叨叨纠结一只在他口中扭曲了时空的钟。
龚竣的声音贴着张折翰周游。
龚竣：我也不清楚。你记不记得周六那天下午我坐在沙发上看剧本，你拿着pad在看我最近商务的新物料。
张折翰：记得。
他回答完又顿住了，站在电梯口轻轻笑，过长衬衫袖口下的指尖一勾一勾，想是记起来那天窗外的阳光泼洒出正正好一个慵懒午后，他靠在龚竣的怀里抬起手来，一勾一碰地戳龚竣的鼻头，像是在逗弄一只小狗。
张折翰补充：那天我还说了你是小狗。
龚竣无语：张折翰，你有够没够。
张折翰：可你明明还对我汪汪叫了。
龚竣：那是你逼我的。
张折翰耸耸肩，不管：反正你叫了。
龚竣咬牙切齿：我下次再为你哄你开心接狗塑类广告，一定先咬完你再去，把你啃得只剩骨头，让你再占我便宜。
张折翰笑得眉眼弯弯，帽檐遮挡下所有表情都看不清明，只身边人听出来他笑了，圆而鼓的眸子里荡漾开层层涟漪。
张折翰：我占你什么便宜了，我哪儿能占得到你的便宜啊。
龚竣讲：行，那这件事我也先给你记上，下次见面我再跟你好好说。
地下停车场里信号不大好，龚竣的声音断断续续，可张折翰舍不得挂断，上车前又按了按耳机，扫过不远处紧咬不放的相机闪光灯时也只浅浅一眼，没有刚下飞机时那么在意了。
你继续说，他靠在椅子上摘掉口罩，问龚竣：周六下午怎么了？
龚竣回答：周六下午，钟表突然变快了。
张折翰：我没怎么注意看时间，你是怎么发现的？
龚竣：因为我数了。
他撅着嘴，停顿片刻后抱怨：“我数了，你和我接吻的次数变少了。是真的折翰，我记得那天下午什么都很快很快，你看的电影情节很快，太阳掉下去的也很快，你好像只在我腿上睡了没多久，一个周六就已经过完了，我甚至连剧本都没来得及多看几页。”
张折翰原本拿了瓶水拧开来喝，听着龚竣用这种认真到不可思议地语气讲话，讲飞速旋转的钟表与趴在靠垫上接的吻，还有从脚背上偷偷溜走的明媚阳光，怎么想怎么觉得好笑。
张折翰：龚竣，你现在是在跟我抱怨我吻你的次数不够吗？
他笑着觉得龚竣可爱，连呼吸声都忍不住和着对方慢下来：是我的错，你不用怪罪于钟表。
龚竣却摇摇头：我没有怪你，是钟的问题。
龚竣：我觉得他就是变快了，一分钟不是一分钟，最多也只够四十秒。张老师，是钟表偷走了我和你在一起的时间，他才是小偷，我们都是受害者。
救命啊，他好可爱有没有人懂。
车子驶出停车场，前方越来越光，张折翰抬头望着车顶，一整个心花怒放。
照你这么说，好像确实是钟表变快了。张折翰开始顺着他的逻辑说。
张折翰：我记得晚上吃完饭后我们俩在阳台上聊天，回去后你又变成小狗，一拱一拱的，好像确实比原本要快了很多。
龚竣：？也还好吧，我觉得时间很长啊，我们睡的时候也已经很晚了。
张折翰摇摇头：不是你说一分钟只有四十多秒吗？那就是时间虽然看上去正常，其实缩水了很多。
讲完还咂咂嘴：龚老师，看来你还得努力啊。
不对，那时候钟表应该是又好了，龚竣信誓旦旦，你自己都说够了够了，不能再继续了，当时时间没有快。
张折翰哈哈大笑：是吗？
龚竣非常肯定。
张折翰：龚老师，明明是我和你一起去买的钟表，怎么它只听你的话，不听我的话啊？
龚竣：因为我很上心，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分钟都记得。
张折翰又被他讲得心怦怦跳。
他偏过脸看着高架桥外的景色，艳阳被车窗玻璃过滤掉好多好多层后显露出一种浅橘色的、暖洋洋的模样，落在高楼大厦的外墙玻璃上闪闪发光，照耀整条环城市而过的粼粼波光水。
天气好像突然间就变得很好很好了，张折翰猛然发觉只要自己想，抬起头就能让阳光落到脸上。蓝天依旧是蓝天，白云晃晃悠悠飘过，龚竣还是他的爱人，还是很像小狗，两个人相爱着好像突然之间已经走出来很远很远，不回头看了，春天即将到访。
张折翰问他：那又是为什么钟表突然又会变慢了？因为我不在家里了吗？
不知道。龚竣这时候又装聋作哑起来，清爽嗓音里洒下一把哀愁，从耳机里传出来变成雾蒙蒙一片，像漂浮在江面上的水汽。
他说：折翰，我只觉得今天过得好漫长啊。
张折翰问他：怎么会觉得漫长？
龚竣：好像一分钟突然又不止一分钟了，每一秒都是掰开来变成两份过的。
张折翰挑挑眉：有这么夸张？
龚竣点头。
龚竣：你留给我的书，我一早上已经都看完了，抬头看一眼时钟，那时候你的航班都还没落地。
龚竣：后来我又想给你留言说话，想来想去又觉得不太好，显得很催促，或者患上什么分离性焦虑。所以给你打过电话，但是打不通。
龚竣最后又强调：但不是我的问题，我知道的，都怪那个失灵了的时钟。
张折翰轻轻笑。
对，不是你的问题。张折翰说，都是时钟不好。
龚竣：我不知道我在你回来之前能不能把时钟修好。
不用修。张折翰轻声讲，俊俊，我刚刚发现我的时钟好像也出了点问题，我的时间也是错的，也流淌的很慢很慢。
是吗？龚竣不太相信。
是呀，张折翰开心地露出小虎牙：我现在的一分钟应该有七十多秒的样子，好像刚刚好能够和你走在同一条流逝统一的时间线上。
龚竣那边安静了一下，张折翰等着他，几秒后听到对方也朝着听筒轻轻笑了。
龚竣：那你会觉得无聊吗？
张折翰：你是不是觉得很煎熬？
龚竣：有一点。
张折翰：但我想了一下，俊俊，如果是和你聊天的话，那我每分钟都相当于多赚了十几秒和你在一起说话的时间，这么想的话就不会太难过了。
龚竣：你会为这多出来的十几秒开心吗？
张折翰点点头，很肯定：我会每天都为这些无数的十几秒而一直开心。
龚竣又不说话了。
窗外风景一闪而过，张折翰仰起脸来，任阳光在身上照着，任路灯一格格地自眼前快速掠过。他觉得今天应该是要有风的，涤荡着朝他涌来的清爽风，甘甜如芳草地般的味道。
虽然他现在还闻不到，但张折翰想，只要是注定朝他而来的、为他而停留的风，当他到站了的时候，下了车之后，总有一天还是能闻到的。
龚竣的声音又从耳机里传出来。
龚竣：原来只有我们两在一起的时候，时间才是不够用的。当我们两分开了，时间就会一起变慢。
是呀。张折翰说，见不到你的时候，时间总是会被浪费掉好多。
龚竣突然问他：你会觉得我幼稚吗？
张折翰：不会，我很开心。
张折翰反问：需要你讲这么长的电话陪我，你会觉得我不好吗？
龚竣也立刻否认：不会。
他说：因为你不在的时候，我会一直等你的电话。
张折翰又笑起来，这次笑得很大声。
龚竣讲：看来我的钟是修不好了。
张折翰：不如下次见面时候，我陪你再去重新买一只钟表挂在房间里怎么样？
龚竣讲好。
俊俊，张折翰说，我也很想你。
龚竣捏着手机愣了一下。
“那你要快点回来。”他说：“你不在的时候，我没有办法变成可以咬你的小狗，只有一只走的很慢的时钟。”
张折翰点点头说知道了。
“我爱你俊俊，”他说：“我会回来的很快很快。”
“我也很爱你，”龚竣讲：“如果你觉得时间漫长了，就给我打电话。”
“因为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的一分钟不止一分钟。”
她们的好意
今天出门的时候，闻到了春天的风，泥土和草木，还有暗自翻涌的河流，飞鸟震动翅膀，光比平常更明了，有种天地复苏的感觉。
我在草坪上一边遛狗一边等外卖，现在外卖只能放在小区门口的台子上，我前一段时间是坚持没有吃外卖的，但今天被这春情荡漾的风一撩拨，我又馋了，在等外卖期间，我在草地里闲逛，远处的篮球场里有一家三口在打羽毛球，不远处有一位老奶奶，裹着头巾，旁边是一张小折叠椅，正在阳光下用锄头劈草，蹲一会，坐一会，看起来有些吃力，她又让我想到了我已过世的奶奶，在奶奶过世后，我看到所有其他人的奶奶，也都会觉得亲切，心酸，羡慕。
我走过去与她搭讪：“奶奶你在摘马兰头吗？”
马兰头好像是一种野菜，我不知道它学名叫什么，从小我就知道它叫马兰头，经常是被切得很细拌了香干，点上香油，冷碟，就吃了，早春时候的时令菜，吃起来有种特殊的芳香，有点像洋甘菊的味道，吃起来嫩而爽口，带一点羞答答的回甘，唯一的缺点是喜欢不知不觉地粘在人的牙上。
我好几天没吃素菜了，蔬菜不经放，冰箱里都是肉，我产生了摘野菜吃的念头。
奶奶的耳朵应该很不错，很快就回答我：“哪里呀，我在除草。”说的是我们这的方言，她一边说一边继续锄草，几乎要躺到地面上，我看了她一会，她脸色红润，在阳光下眯着笑眼也朝我看来，我这才走近些对她讲：“奶奶，我来帮你锄一会，你坐。” 奶奶也没有推辞，笑笑地看着我接过了小镰刀，镰刀把上还有着热热的温度，我学着她的样子开始抠地上的草，还挺解恨，泥土紧绷，要用不小的力气，但有时也无法精准地击中根部，将草连根拔起，感觉到这不是个异常轻松的事，我很起劲，偶尔干些体力活，有种咬牙切齿的发泄感，就这样异常兴奋地挥舞着小镰刀，觉得自己是个锄草大王，我的两只小狗也好奇地颠过来嗅闻那位奶奶，奶奶夸了几句我的小狗，说它们多么可爱好玩，就开始跟我聊了起来，说自己被物业派出来锄草，问我几岁了，有没有招老公，我说我没有啊，奶奶就表现得比较感兴趣了，又追问我几岁了呀，我说奶奶你猜，她说你怎么看都最起码二十出头了吧，该招老公了。我笑笑，心里想如果我奶奶还在，她也会这样跟我说话的吧。
可惜我老公没招到，外卖倒是送到了，我挂了电话，把镰刀还给奶奶，打了招呼就起身离开了，她大概也挺搞不太懂我这个突然冒出来非要锄草的人是怎么回事，应了我的道别，有些欲语还休的样子，但我走路还挺快，带领着我的小狗，已经走远，我甚至没有回头，因为我知道那是一位奶奶坐在阳光下的草坪上，我知道，如果明天还是这样的晴天，她还在那里锄草，那我们还会相见的。
晚上的时候去超市拿了大量快递，昨天没拿，不喜欢超市里的一位店员，她摔我快递，还嫌弃我的狗，用脚撇它们，我不喜欢她，我就避开她，于是攒了一大堆快递，意味着一大堆纸箱，我都是带着一个很大的方便袋，然后把快递拆了带走，把纸盒留给门口的门卫老夫妻，婆婆每次拿到纸箱都谢天谢地的，我真的被她大声道谢地每每都快臊死了，有时她和她老伴看东西巨大，还会帮我把东西一起搬到楼梯口。
今天在临走时，她送了我一大包自己种的青菜，前两天她就说要给我点，我没好意思没拿，这次我就收下了，因为自从我妈妈被居家隔离后，我就没吃过素菜。
我妈在隔离这段时间，开始翻阅家庭历史，把我小时候得的各大奖状都翻出来，拍给我看，有一天她突然开始发我小时候和她的合影，她突然跟我说：“我看看你小时候我不是挺疼你的。”
我立马反应过来，她应该又在觉得愧疚，她一直都愧疚，觉得没有好好关心过我，我就跟她说，小时间我们还经常一起出差去南通，你还在大轮船的船上，我们看着江，你唱着歌，那首歌是说一位女大学生为了救丹顶鹤而牺牲了。
我妈就回了我个哈哈哈。
我会想起，好多次我和她站在渡轮上，遥望茫茫的江面，我们的头发都被风吹得飞起来，然后她轻轻地哼着歌谣，那首她说叫“丹顶鹤”的歌谣，那时候的她还那么年轻，皮肤细腻到发光，眼睛也是发光的，我们说笑着看苍茫的天地，就像我和她现在相伴在店里，我总有种熟悉感，觉得这就是小时候，我和妈妈在渡轮上。
是，妈妈是个浪漫的女人，她有着乐观的天性，天真烂漫的气质，又是很精明能干的。
在我还小的时候，我不知道怎么去评价她这个人，我只知道她是我的妈妈。
但是现在，我已经长大了，有了自己评判人事物的标准，我再去看她，包括那些曾经岁月里的她。
我觉得她真是一个很不错的女性，还有点女权那意思。
我从来都没有听到过她辱骂自己身边的任何女性，说起来都是心疼，以及诅咒她们那些不像样的男人，她在年轻的时候，也就是我小时候，对男性的态度真的是颇为恶劣，有那种把所有错误都归咎于男性的倾向，这点可能也映射到我的身上，我从小就对男性态度很恶劣，容忍度不高，对女性就比较知书达理，能把她们往好处想。
现在好很多了，换了个丈夫，我妈对男性的态度也改善了，我呢，也开始觉得有些男士本质上分明就是姐妹，所以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对他们也多了很多体谅。
其实说女权不女权的，有点不精确了，女权运动的目地是女性掌握更多的权力，当然我希望有才干心存善念的人能当权，无论性别，但我这样的老百姓要权力来干什么呢，没必要把女性对独立坚强的愿望说成是女权。
我无非是渴望这个世界，给我，以及和我一样的普通女孩，多那么一些善意。
仅此而已。
今天出门的时候，闻到了春天的风，泥土和草木，还有暗自翻涌的河流，飞鸟震动翅膀，光比平常更明了，有种天地复苏的感觉。
我在草坪上一边遛狗一边等外卖，现在外卖只能放在小区门口的台子上，我前一段时间是坚持没有吃外卖的，但今天被这春情荡漾的风一撩拨，我又馋了，在等外卖期间，我在草地里闲逛，远处的篮球场里有一家三口在打羽毛球，不远处有一位老奶奶，裹着头巾，旁边是一张小折叠椅，正在阳光下用锄头劈草，蹲一会，坐一会，看起来有些吃力，她又让我想到了我已过世的奶奶，在奶奶过世后，我看到所有其他人的奶奶，也都会觉得亲切，心酸，羡慕。
我走过去与她搭讪：“奶奶你在摘马兰头吗？”
马兰头好像是一种野菜，我不知道它学名叫什么，从小我就知道它叫马兰头，经常是被切得很细拌了香干，点上香油，冷碟，就吃了，早春时候的时令菜，吃起来有种特殊的芳香，有点像洋甘菊的味道，吃起来嫩而爽口，带一点羞答答的回甘，唯一的缺点是喜欢不知不觉地粘在人的牙上。
我好几天没吃素菜了，蔬菜不经放，冰箱里都是肉，我产生了摘野菜吃的念头。
奶奶的耳朵应该很不错，很快就回答我：“哪里呀，我在除草。”说的是我们这的方言，她一边说一边继续锄草，几乎要躺到地面上，我看了她一会，她脸色红润，在阳光下眯着笑眼也朝我看来，我这才走近些对她讲：“奶奶，我来帮你锄一会，你坐。” 奶奶也没有推辞，笑笑地看着我接过了小镰刀，镰刀把上还有着热热的温度，我学着她的样子开始抠地上的草，还挺解恨，泥土紧绷，要用不小的力气，但有时也无法精准地击中根部，将草连根拔起，感觉到这不是个异常轻松的事，我很起劲，偶尔干些体力活，有种咬牙切齿的发泄感，就这样异常兴奋地挥舞着小镰刀，觉得自己是个锄草大王，我的两只小狗也好奇地颠过来嗅闻那位奶奶，奶奶夸了几句我的小狗，说它们多么可爱好玩，就开始跟我聊了起来，说自己被物业派出来锄草，问我几岁了，有没有招老公，我说我没有啊，奶奶就表现得比较感兴趣了，又追问我几岁了呀，我说奶奶你猜，她说你怎么看都最起码二十出头了吧，该招老公了。我笑笑，心里想如果我奶奶还在，她也会这样跟我说话的吧。
可惜我老公没招到，外卖倒是送到了，我挂了电话，把镰刀还给奶奶，打了招呼就起身离开了，她大概也挺搞不太懂我这个突然冒出来非要锄草的人是怎么回事，应了我的道别，有些欲语还休的样子，但我走路还挺快，带领着我的小狗，已经走远，我甚至没有回头，因为我知道那是一位奶奶坐在阳光下的草坪上，我知道，如果明天还是这样的晴天，她还在那里锄草，那我们还会相见的。
晚上的时候去超市拿了大量快递，昨天没拿，不喜欢超市里的一位店员，她摔我快递，还嫌弃我的狗，用脚撇它们，我不喜欢她，我就避开她，于是攒了一大堆快递，意味着一大堆纸箱，我都是带着一个很大的方便袋，然后把快递拆了带走，把纸盒留给门口的门卫老夫妻，婆婆每次拿到纸箱都谢天谢地的，我真的被她大声道谢地每每都快臊死了，有时她和她老伴看东西巨大，还会帮我把东西一起搬到楼梯口。
今天在临走时，她送了我一大包自己种的青菜，前两天她就说要给我点，我没好意思没拿，这次我就收下了，因为自从我妈妈被居家隔离后，我就没吃过素菜。
我妈在隔离这段时间，开始翻阅家庭历史，把我小时候得的各大奖状都翻出来，拍给我看，有一天她突然开始发我小时候和她的合影，她突然跟我说：“我看看你小时候我不是挺疼你的。”
我立马反应过来，她应该又在觉得愧疚，她一直都愧疚，觉得没有好好关心过我，我就跟她说，小时间我们还经常一起出差去南通，你还在大轮船的船上，我们看着江，你唱着歌，那首歌是说一位女大学生为了救丹顶鹤而牺牲了。
我妈就回了我个哈哈哈。
我会想起，好多次我和她站在渡轮上，遥望茫茫的江面，我们的头发都被风吹得飞起来，然后她轻轻地哼着歌谣，那首她说叫“丹顶鹤”的歌谣，那时候的她还那么年轻，皮肤细腻到发光，眼睛也是发光的，我们说笑着看苍茫的天地，就像我和她现在相伴在店里，我总有种熟悉感，觉得这就是小时候，我和妈妈在渡轮上。
是，妈妈是个浪漫的女人，她有着乐观的天性，天真烂漫的气质，又是很精明能干的。
在我还小的时候，我不知道怎么去评价她这个人，我只知道她是我的妈妈。
但是现在，我已经长大了，有了自己评判人事物的标准，我再去看她，包括那些曾经岁月里的她。
我觉得她真是一个很不错的女性，还有点女权那意思。
我从来都没有听到过她辱骂自己身边的任何女性，说起来都是心疼，以及诅咒她们那些不像样的男人，她在年轻的时候，也就是我小时候，对男性的态度真的是颇为恶劣，有那种把所有错误都归咎于男性的倾向，这点可能也映射到我的身上，我从小就对男性态度很恶劣，容忍度不高，对女性就比较知书达理，能把她们往好处想。
现在好很多了，换了个丈夫，我妈对男性的态度也改善了，我呢，也开始觉得有些男士本质上分明就是姐妹，所以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对他们也多了很多体谅。
其实说女权不女权的，有点不精确了，女权运动的目地是女性掌握更多的权力，当然我希望有才干心存善念的人能当权，无论性别，但我这样的老百姓要权力来干什么呢，没必要把女性对独立坚强的愿望说成是女权。
我无非是渴望这个世界，给我，以及和我一样的普通女孩，多那么一些善意。
仅此而已。
2022.02.14-17 F4/Y10
《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俄]陀思妥耶夫斯基 臧仲伦译 译林出版社
葆有自尊的人，被侮辱；无耻下流的人，施损害；善良的人之间，也会因为各种感情互相中伤。也是很喜欢的一本。前年译林盲盒里抽到的书（竟然已经这么久远了！），“歪打正着”的幸运～
在这个故事里，看到陀其他作品的影子，包括穷人、白夜、卡拉马佐夫；虽然我一共读过的也就这些，但感觉个中人物确有相通之处。Ps. 温馨提示，建议读这本前先看完短篇《穷人》，不然会被剧透一脸哈哈哈哈哈哈（陀：是的，我剧透我自己）
这本长篇小说在当时以连载方式刊登，看得出每章结尾陀都在吊胃口——故事往往在高潮迭起时中断，让你迫不及待翻开下一章，读起来十分流畅了。
故事的叙述者“我”带着些陀的影子。“我”也是作家，刚刚发表第一部作品（也就是《穷人》了）；书中角色对于“我”成为作家带着些不安、崇敬与好奇，因此亲近的人基本都读了这本书并且与“我”讨论哈哈哈哈哈（所以剧透）。
叙述者与娜塔莎青梅竹马，但后者却爱上了恶棍瓦尔科夫斯基的儿子阿廖沙。书中并没有过多描述“我”的心路历程，但从他一直为娜塔莎与阿廖沙调和来看，他有些像白夜中的男青年，较之又更理智冷静；而阿廖沙，让我矛盾的一个人物，在我看来与娜斯简卡有某些相通：
他们都深陷几段感情，都无法做出抉择，都想同时爱几个人，又都对此诚实；书中描述阿廖沙说，“他没有任何隐私。他内心懦弱、轻信胆怯；他毫无主见”“见面后给他的第一个印象，别人对他只要略施影响，就足以使他背离他一分钟前矢志追求的一切。他这人没有性格。”他像一个天真不谙世事的孩子，别人不忍责备他，他却以“坦诚”的方式伤害着爱他的人。
对于阿廖沙，包括娜斯简卡，我都是纠结的：一方面标签他们“渣男作女”，一方面又觉得他们对人很诚实，也没隐瞒，是不是也代表着他们心中的纯真和善意。确实，这是种坦率，将心中的纠结、犹豫都摆在对方面前，开诚布公，总好过口是心非；但又觉得与什么相违背——一定有比诚实更重要的我没发现的东西。
后来我慢慢感觉到，是责任。阿廖沙与娜斯简卡身上的“诚”仅仅是表面上的，对他人的“诚”，而非内求自身后能说服自己的“诚”。他们的“诚”更像是一种逃避——我把事情都说给你听，你看，我要怎么办才好呀。背后其实是“怯”。正如陀指出的，阿廖沙是个没主见的人，所以他喜欢那些能替他作主的女子；也正是因为他没有主见，他会认为许多观点都是对的。他心中没有自己的思考与判断。而做选择总是艰难的，替他人做选择更是。归根到底，阿廖沙的“诚”不过是推脱责任、逃避选择的幌子罢了。
书中还有另一种“诚”，存在于阿廖沙的父亲瓦尔科夫斯基身上。这是个卑鄙的人，也是书中两条故事的交点：他毁掉了两个家庭，年轻时将富家女的父亲陷害至破产后对已怀孕的富家女始乱终弃，任自己的亲生女儿内莉沿街乞讨却从未予以关怀；中年时使娜塔莎的父亲蒙受不白之冤倾尽家财，用卑劣手段拆散阿廖沙与娜塔莎。他是书中最大的施与侮辱与损害的人，但他身上偶尔也流露出一种诡谲的诚，有些类似老卡拉马佐夫；不过，这种“诚”的本质是恶，是颠倒黑白，是卑鄙者的“逻辑自洽”。它的存在当然是有道理的，甚至有时也会引人思索；但终归，清醒的人能破除圈套。
感觉从这本已经可以看出陀对“描绘人内心全部深度”的尝试了，并且是成功的；书中的人物，无论阿廖沙、娜塔莉还是卡佳、内莉等等，身上都承载着二重性，刻画精准。要有怎样的洞察力与感知力才能塑造出这样贴合本质的人物啊，我感觉我对自己的了解，或许都不如陀对笔下形象的描摹来得透彻与深刻……
书中还有最最让我偏爱的角色，内莉，早熟、敏感、善良又倔强的小姑娘，让我一度想起卡拉马佐夫里的伊柳沙。可多痛苦，内莉也因疾病早早地离开人世。内莉的母亲告诉她，宁可穷，宁可乞讨，也不要求任何人；就一个人，做个穷人，但是要干活，找不到活干就去要饭；向人乞讨、向大家乞讨并不可耻，向一个人乞讨，才可耻。内莉知道自己的父亲是瓦尔科夫斯基，但她至死都没有找过他，不肯与他和好。
就看得好难过。想起《穷人》里的发问，为什么好人多灾多难，有的人就福星高照；为什么一个人在娘胎里，掌管命运的乌鸦就呱呱地向他预报一生的幸福，而另一个人却要在育婴堂里生活；又想到《卡拉马佐夫兄弟》里，伊万谈到孩子的苦难，说孩子即使在近处也可爱，说“如果他们在世上也苦难深重，那无疑是为了他们的父辈，他们是代吃了苹果的父辈受过”“我只知道世上有苦难，却不知道谁该对此负责……如果人人都受苦，以便用苦难换取永恒的和谐，那么，请回答我：这跟孩子们有什么相干？为什么他们也必须受苦？”
为什么啊。为什么良善的孩童要去承受这世上无可选择的苦难，为什么被侮辱与被损害的总是自尊自爱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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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俄]陀思妥耶夫斯基 臧仲伦译 译林出版社
葆有自尊的人，被侮辱；无耻下流的人，施损害；善良的人之间，也会因为各种感情互相中伤。也是很喜欢的一本。前年译林盲盒里抽到的书（竟然已经这么久远了！），“歪打正着”的幸运～
在这个故事里，看到陀其他作品的影子，包括穷人、白夜、卡拉马佐夫；虽然我一共读过的也就这些，但感觉个中人物确有相通之处。Ps. 温馨提示，建议读这本前先看完短篇《穷人》，不然会被剧透一脸哈哈哈哈哈哈（陀：是的，我剧透我自己）
这本长篇小说在当时以连载方式刊登，看得出每章结尾陀都在吊胃口——故事往往在高潮迭起时中断，让你迫不及待翻开下一章，读起来十分流畅了。
故事的叙述者“我”带着些陀的影子。“我”也是作家，刚刚发表第一部作品（也就是《穷人》了）；书中角色对于“我”成为作家带着些不安、崇敬与好奇，因此亲近的人基本都读了这本书并且与“我”讨论哈哈哈哈哈（所以剧透）。
叙述者与娜塔莎青梅竹马，但后者却爱上了恶棍瓦尔科夫斯基的儿子阿廖沙。书中并没有过多描述“我”的心路历程，但从他一直为娜塔莎与阿廖沙调和来看，他有些像白夜中的男青年，较之又更理智冷静；而阿廖沙，让我矛盾的一个人物，在我看来与娜斯简卡有某些相通：
他们都深陷几段感情，都无法做出抉择，都想同时爱几个人，又都对此诚实；书中描述阿廖沙说，“他没有任何隐私。他内心懦弱、轻信胆怯；他毫无主见”“见面后给他的第一个印象，别人对他只要略施影响，就足以使他背离他一分钟前矢志追求的一切。他这人没有性格。”他像一个天真不谙世事的孩子，别人不忍责备他，他却以“坦诚”的方式伤害着爱他的人。
对于阿廖沙，包括娜斯简卡，我都是纠结的：一方面标签他们“渣男作女”，一方面又觉得他们对人很诚实，也没隐瞒，是不是也代表着他们心中的纯真和善意。确实，这是种坦率，将心中的纠结、犹豫都摆在对方面前，开诚布公，总好过口是心非；但又觉得与什么相违背——一定有比诚实更重要的我没发现的东西。
后来我慢慢感觉到，是责任。阿廖沙与娜斯简卡身上的“诚”仅仅是表面上的，对他人的“诚”，而非内求自身后能说服自己的“诚”。他们的“诚”更像是一种逃避——我把事情都说给你听，你看，我要怎么办才好呀。背后其实是“怯”。正如陀指出的，阿廖沙是个没主见的人，所以他喜欢那些能替他作主的女子；也正是因为他没有主见，他会认为许多观点都是对的。他心中没有自己的思考与判断。而做选择总是艰难的，替他人做选择更是。归根到底，阿廖沙的“诚”不过是推脱责任、逃避选择的幌子罢了。
书中还有另一种“诚”，存在于阿廖沙的父亲瓦尔科夫斯基身上。这是个卑鄙的人，也是书中两条故事的交点：他毁掉了两个家庭，年轻时将富家女的父亲陷害至破产后对已怀孕的富家女始乱终弃，任自己的亲生女儿内莉沿街乞讨却从未予以关怀；中年时使娜塔莎的父亲蒙受不白之冤倾尽家财，用卑劣手段拆散阿廖沙与娜塔莎。他是书中最大的施与侮辱与损害的人，但他身上偶尔也流露出一种诡谲的诚，有些类似老卡拉马佐夫；不过，这种“诚”的本质是恶，是颠倒黑白，是卑鄙者的“逻辑自洽”。它的存在当然是有道理的，甚至有时也会引人思索；但终归，清醒的人能破除圈套。
感觉从这本已经可以看出陀对“描绘人内心全部深度”的尝试了，并且是成功的；书中的人物，无论阿廖沙、娜塔莉还是卡佳、内莉等等，身上都承载着二重性，刻画精准。要有怎样的洞察力与感知力才能塑造出这样贴合本质的人物啊，我感觉我对自己的了解，或许都不如陀对笔下形象的描摹来得透彻与深刻……
书中还有最最让我偏爱的角色，内莉，早熟、敏感、善良又倔强的小姑娘，让我一度想起卡拉马佐夫里的伊柳沙。可多痛苦，内莉也因疾病早早地离开人世。内莉的母亲告诉她，宁可穷，宁可乞讨，也不要求任何人；就一个人，做个穷人，但是要干活，找不到活干就去要饭；向人乞讨、向大家乞讨并不可耻，向一个人乞讨，才可耻。内莉知道自己的父亲是瓦尔科夫斯基，但她至死都没有找过他，不肯与他和好。
就看得好难过。想起《穷人》里的发问，为什么好人多灾多难，有的人就福星高照；为什么一个人在娘胎里，掌管命运的乌鸦就呱呱地向他预报一生的幸福，而另一个人却要在育婴堂里生活；又想到《卡拉马佐夫兄弟》里，伊万谈到孩子的苦难，说孩子即使在近处也可爱，说“如果他们在世上也苦难深重，那无疑是为了他们的父辈，他们是代吃了苹果的父辈受过”“我只知道世上有苦难，却不知道谁该对此负责……如果人人都受苦，以便用苦难换取永恒的和谐，那么，请回答我：这跟孩子们有什么相干？为什么他们也必须受苦？”
为什么啊。为什么良善的孩童要去承受这世上无可选择的苦难，为什么被侮辱与被损害的总是自尊自爱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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