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不该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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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路西法尔

人们原本估计第94届奥斯卡颁奖典礼将像第93届一样乏善可陈，谁知在最佳纪录片颁奖环节，影星威尔·史密斯因不满颁奖人克里斯·洛克拿他妻子洁达开的一个玩笑，冲到台上，当着全世界观众的面扇了洛克一个耳光。

洛克是一名喜剧演员，他当时所说的是：「洁达，我爱你！我等不及看《魔鬼女大兵2》了，好吗！」威尔·史密斯的妻子洁达·史密斯因健康问题而饱受脱发困扰，因此以光头形象示人，洛克正是拿此开涮。

台上被打的洛克和台下嘉宾无不愕然，威尔·史密斯返回座位后依旧出言不逊。更为尴尬的是，稍后揭晓的最佳男演员奖项，获奖者正是刚刚动手打人的威尔·史密斯，他因在《国王理查德》中的出色表现刚刚加冕影帝。

这是威尔·史密斯生平第一次拿起小金人，却成了他的当众道歉：「爱会让你做出些疯狂的事。」

上一个因为「爱」而做出如此不理智举动的名人还是2006年世界杯决赛场上的齐达内。怒撞马特拉齐被红牌罚下后，齐达内解释自己情绪失控的导火索是对方言语侮辱了自己的姐姐。

恰好，齐达内和威尔·史密斯有一个相似的地方：他们都是各自领域的「巨星」。

「巨星」「明星」以及今天的「流量明星」都是媒介的产物，但性质又不太一样：「巨星」是电视媒介的产物，电视普及之前，报纸和广播都造就不了巨星，电视之后的互联网也造就不了巨星。

电视的传播是单向的又是全方位渗透的，作为信息的被动接受者，普通人和明星之间无论在物理上还是在心理上，都有着巨大的鸿沟，星光越耀眼，鸿沟则越大。而明星中的明星，「巨星」更是普通人高不可攀的对象。齐达内和威尔·史密斯都成名于九十年代，正是电视业最后的黄金岁月。

齐达内这里不多说，单说一下威尔·史密斯：在中学时代，气质阳光的威尔·史密斯就有一个「王子」的绰号，后来更凭着NBC为他量身打造的情景喜剧《新鲜王子妙事多》一炮而红，从1995年的《绝地战警》开始，连续八部由他主演的影片票房过亿，片酬高达两千万美元，奠定了他的好莱坞「王子」地位，哪怕是《飙风战警》这样乏善可陈的动作片，只要威尔·史密斯在其中登场并展现他自信的微笑和小幽默，照样能斩获过亿的票房，这就是「巨星」的魅力。

《飙风战警》（1999）

但是与此同时，他的演技并没有受到肯定，无论是奥斯卡评委还是普通观众都能意识到：威尔·史密斯永远在扮演他自己，那个来自费城，我行我素、帅气自信的「快乐王子」。2006年的《当幸福来敲门》是他离奥斯卡奖距离最近的一次，但是输给了福里斯特·惠特克的《末代独裁》。他的演艺生涯已经收获过四座金酸梅（其中有一次还是和儿子共享），却还没有一座小金人。

《当幸福来敲门》（2006）

这就是为什么靠《国王理查德》赢来的这个影帝对他来说非常重要：这是第一次，苛刻的评委们认可了威尔·史密斯所扮演的角色而不是他自己。在这部影片中，威尔·史密斯饰演理查德·威廉姆斯，也就是著名女子网球明星大小威廉姆斯的父亲。

影片就像是《摔跤吧！爸爸》的美国版本：除了严苛一无所长的父亲为了女儿们的前途，决心把她们培养成为世界冠军。中国父母或许对理查德的育儿经有着更强烈的共鸣：这就是「鸡娃」嘛！

《国王理查德》（2021）

网球是一门贵族运动，理查德只是一名保安，为了让女儿们成才，他老下脸皮四处「推销」自己的女儿，请教练免费指导，对方冷冷地推荐他考虑一下打篮球已是他所受的最轻的侮辱，更危险的是遭到黑人混混殴打，因为理查德妨碍这些街头流氓接近自己的女儿，他不择手段也要让女儿们出人投地的动机正是摆脱黑人平民区朝不保夕的生存环境。

虽然威尔·史密斯总是在科幻片动作片里扮演无忧无虑的美国黑人英雄，作为黑白和解的象征，他的形象也广为美国白人主流社会所接受，但老理查德所做的黑人「美国梦」无疑才是更现实、更沉重的版本，这也是影片最具现实意义的地方。

极度扭曲的种族关系下，理查德对女儿们的「爱」也常常偏执和走形：他恐惧女儿们稍有成就便洋洋自得、止步不前，于是将沉浸在胜利喜悦里的女儿们骗下车，逼她们走路回家——在理查德看来，这是女儿们为骄傲所付出的代价。某种程度上，这个角色也带有威尔·史密斯自己的影子：他一度希望儿子贾登·史密斯能够子承父业，《当幸福来敲门》冲奥失败后又拍摄了科幻片《重返地球》，在本片中威尔为儿子甘当绿叶。

《重返地球》（2013）

可惜父子二度协作远的默契不如《国王理查德》中的理查德父女，《重返地球》为史密斯父子各带来一座最差男主角奖、一座最差男配角奖以及一座最差银幕组合奖一共三座金酸梅奖杯，遭此挫折，贾登几乎放弃演绎生涯。

或许，在《国王理查德》里威尔·史密斯仍是在扮演自己，只是和他多年来所扮演的「王子」形象不同，老理查德身上不自觉地体现对女儿的极端的控制欲才是「国王」一词的确切含义，是他不为人知的一面。

所以当他以「爱会让你做出些疯狂的事」来为自己辩解的时候，他才真正地与「国王」理查德这个形象融为一体，理查德对女儿的种种控制不正是建立在「爱」的名义上的吗？威尔本人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爱」用在这里是有反讽效果的。

很难想象今天的造星工业训练出来的明星会做这么冲动的举动，哪怕是在以口无遮拦著称的「荷兰弟」身上都无法想象，当众失控是「巨星」的特权，而今天制造「巨星」的土壤已经不再了。

所以世人目睹的是极其老派、几近绝迹的一幕，是快乐王子陡然爆发的黑暗面。几十年来，单向传播的媒介所娇惯出的傲气在互联网时代看来是如此地不合时宜且充满荒谬感，犹如《最后的决斗》里马特·达蒙向亚当·崔佛扔手套，声称这是为了替妻子讨回公道。要是威尔·史密斯生在中世纪或许会被当成霸气侧露的骑士，但如今他完全可以采取更文明也更有力的手段来维护家人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