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鲁迅相伴的75天 (六)



书写鲁迅

近一百年来,画鲁迅的多,写鲁迅的更多,但写得冷静、写得精彩、写得入情、写得入味儿的,极少。

关于鲁迅的风仪与神采,在浩如烟海的写鲁迅的文字中,写得最有意趣、最动感情又最精妙好玩的,以鄙人的短视与浅见,可能是四个人:与大先生同时代的萧红、林语堂,并不同代的画家陈丹青和版画家刘春杰。

在与鲁迅同时代的作家中,曾与鲁迅走得最近、曾最真切地观察过鲁迅的日常生活,后来又能以传神、细腻、隽永的文字再现人间鲁迅的神采的,可能只有她:萧红。

与众多回忆鲁迅先生的刻板、有距离、缩手缩脚的文字不同,萧红女士的《回忆鲁迅先生》再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人间鲁迅,且开篇即是神来之笔:

“鲁迅先生的笑声是明朗的,是从心里的欢喜。若有人说了什么可笑的话,鲁迅先生笑的连烟卷都拿不住了,常常是笑的咳嗽起来。”

迎面即是一张与众不同的大先生的笑脸,一个仿佛听得到“哈哈哈”朗笑声的摇晃乃至笑到咳嗽的身影。开卷就与所有回忆鲁迅的文字划清界限,分明在说: 这,才是真鲁迅!

民国男作家中,鲁迅曾经的挚友、学者林语堂是为数不多的懂得鲁迅的人。

1936年鲁迅辞世不久,林语堂旋即针对国内一窝蜂地将鲁迅画像抬举到变形的状况,写出自己的《悼鲁迅》,既有兔死狐悲之伤,更有惺惺相惜的懂得: 

“鲁迅不怕死,何为以死悼之?夫人生在世,所为何事?碌碌终日,而一旦暝目,所可传者极渺。若投石击水,皱起一池春水,及其波静浪过,复平如镜,了无痕迹。鲁迅投鞭击长流,而长流之波复兴,其影响所及,翕然有当于人心,鲁迅见而喜,斯亦足矣。宇宙之大,沧海之宽,起伏之机甚微,影响所及,何可较量,复何必较量?鲁迅来,忽然而言,既毕其所言而去,斯亦足矣。鲁迅常谓文人写作,固不在藏诸名山,此语甚当。处今日之世,说今日之言,目所见,耳所闻,心所思,情所动,纵笔书之而罄其胸中,是以使鲁迅复生于后世,目所见后世之人,耳所闻后世之事,亦必不为今日之言。鲁迅既生于今世,既说今世之言,所言有为而发,斯足矣。后世之人好其言,听之;不好其言,亦听之。或今人所好之言在此,后人所好在彼,鲁迅不能知,吾亦不能知。后世或好其言而实厚诬鲁迅,或不好其言而实深为所动,继鲁迅而来,激成大波,是文海之波涛起伏,其机甚微,非鲁迅所能知,亦非吾所能知。但波使涛之前仆后起,循环起伏,不归沉寂,便是生命,便是长生,复奚较此波长波短耶?”

此段文字元气淋漓、一气呵成如水银泻地。对照80年来鲁迅身后的起伏境遇及当今国人现状,林语堂撰写此文时几乎就像一个能掐会算、能预见未来的巫公!   

陈丹青先生首先是一位油画家,其次才是学者和文艺评论家。因其精于绘画,才能对人的容貌、神采差异那样敏感,才会有不一样的看人、相面的锐利;也因其如此,我们才能有机会借着他的眼,从另一维度正视一个我们忽略已久的鲁迅:大先生好看,耐看!

陈丹青在其好看且耐看的《笑谈大先生》一书中曾这样“跌宕自喜”地写到:

“为什么我这样子喜欢鲁迅呢?第一,我喜欢看他的照片,他的样子,我以为鲁迅先生长得真好看。……这张脸非常不买帐,又非常无所谓,非常酷,又非常慈悲,看上去一脸的清苦、刚直、坦然,骨子里却透着风流与俏皮……可是他拍照片似乎不做什么表情,就那么对着镜头,意思是说:怎么样?我就是这样。”

依我之见,陈丹青先生可算作时下中国大陆文化界很可宝贵的异类。只要你肯静下心来,一定能如我一般喜欢他,并期望这个同样也有着一副“好样子”的光头老男人能活得更久长。

至于版画家刘春杰,他在2013年出版了一本图文并茂的《私想鲁迅》。

此书中,无论是他的木刻版画、书籍用纸还是装帧设计,都是吹不散的民国风:值得爱鲁迅的人悦读,也值得爱风雅的人收藏。其文字亦如他的版画,初看朴拙无华,实则匠心独运、妙趣横生、余韵无穷,一如他称鲁迅先生:“小老头儿”。 https://t.cn/8DFcdQ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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